外一章 第2節(2 / 2)

我和妻子都被他說服了。從那一刻開始,我們都相信,我們也成了那段曆史的延續。

後來,老人把我嶽母——林嬰嬰在獄中留下的日記給了我們。這是我和妻子的遺產,珍貴的遺產。日記是寫在一本三十二開的褐色牛皮紙外殼的線裝筆記本上的,在漫長歲月的侵蝕下,白紙已經成了淺黃色,墨跡也變得疏淡,有一種曆盡滄桑的意味。日記的起始日是1942年10月7日,終止時間是個謎……

作為獄中留下的日記,它能保存下來實屬不易,但它就這麼結束了多少讓人遺憾。其實沒有結束,隻是後麵的內容被漫長的時間弄丟了。我數了一下,後頭還有二十一頁的墨跡,但清晰可辨的字跡卻幾乎尋不到一個。顯然,筆記本落過水。我想象落水的方式:不是浸入,不是雨淋,而是——也許筆記本是放在箱子底部的,水從箱子底部慢慢滲入,積了個底,然後又經曆了一定時間的洇透。幸虧隻洇透了二十一頁!當然,我們更要感謝金深水老人的記憶戰勝了漫長時間,讓我們有幸看到墨跡被吞沒的二十一頁的大致內容。

老人告訴我們,林嬰嬰是在醫院生孩子時暴露身份的,孩子胎位不正,難產。巨大的疼痛消耗了她全部體力,她多次昏迷過去,醒來後又多次拚了命地發力,最後拚了整整一個通宵總算把孩子生下來。可是她的身份也因此暴露,因為她在迷迷糊糊中反複多次喊叫一個人名——阿寬!高寬!新來的保安局長原來是警察局行偵大隊長,曾是緝拿高寬的主力,這事被他得知後,他馬上把林嬰嬰和高寬聯想起來,然後去水佐崗家裏一查,電台、密碼本、聯絡表都找出來了。就這樣,林嬰嬰和楊豐懋,還有小紅,都被逮捕歸案。

說完這一切,老人沉默了很久,他說了這樣一段話:“地下工作是世上最殘酷又最危險的工作,任何一個舉動、一個眼色、一滴眼淚、一道噴嚏,甚至一聲夢囈,都可能意想不到地出賣你,使你苦苦營造多年的一切毀於一旦,毀於一瞬間、一念間……然而,我們從未後悔過,因為我們心中那種崇高信仰的力量是多麼強大……”

我妻子抱著那本日記,突然哭了出來,她到這時才明白,她有著這樣一個母親,也許,從那個日記本上,她依然感覺到了她親生母親林嬰嬰的生命。確實,母親的日記,就是為女兒寫的。

金深水老人的回憶和林嬰嬰留下的日記,最終成了擺在我麵前的這部作品,我不知道我是作者還是編輯,其實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曆史在時間深處的說話聲,如同林嬰嬰日記最後那消失的文字,有一天,它又在金深水老人的述說中浮現:

在南京監獄,我每天都在回憶,把記憶中的點點滴滴記在本子上。親愛的女兒,總有一天你會看到這個日記本,明白很多應該明白的事情。

明天我就要走了,該說的都說了,我還想補充的是:我一點都不害怕,因為,有你們的陪伴,雖然隻是在心裏,但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