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關掉手機,指了指條桌邊的凳子,示意李高亭坐下來。
李高亭猶豫了一下,坐了下來,說:“咱們還是別浪費時間了,有什麼問題就請問吧,問完我還要回家呢。”
黃明剛才還有一絲笑容的臉上頓時變得嚴肅起來,說:“李高亭同誌,根據舉報材料,反映你收受巨額賄賂,請你如實向組織上交代,我們的政策你是清楚的。”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請你拿出證據來。”
“到時我們肯定會拿出來的,現在請你如實坦白。當然,我們可以給你時間,今晚,你就住在這裏,我們的人會陪你的,什麼時候交代清楚什麼時候回家。”
“我抗議,你們這是搞非法拘禁,我要打電話給你們領導,你們這樣做是要後悔的……”李高亭情緒激動起來,伸手去抓桌上的電話。
兩個年輕人緊緊地按住了他。
“你這樣做是徒勞無益的,還是考慮交代問題吧。”黃明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
此刻,李高亭的家裏,他的妻子玉蓮正臥病在床。
最近幾天,東山市遭遇了一場倒春寒。感冒的人擠滿了醫院,玉蓮是護士,也被傳染了。發燒伴著咳嗽,她渾身酸軟,晚上沒吃飯,早早就躺在了床上。
自從兒子上大學後,這個家顯得更空曠了。李高亭平時應酬多,很少在家呆,更多的時候,是玉蓮一個人守著這麼一幢大房子。房子是四室兩廳兩衛,麵積有一百八十平方米,是李高亭的一個初中同學趙海水開發的,買的時候每平方米照顧一百元,當時還欠了點房款,兩三年後才付清。
玉蓮出身貧寒,生性善良。有人說女人有兩種命運,一種是自身奮鬥成就事業,另一種是嫁得好。玉蓮就是屬於後一種,跟周圍的同事相比,自己算是打著燈籠找著了,嫁了個當官的。每每想到這一點,想到自己所住的大房子和擁有的一切,玉蓮便把李高亭當作明星一樣崇拜、當作國寶一樣珍視,對丈夫的話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從不說半個“不”字。
也有要好的姐妹把丈夫的桃色故事告訴她,她起初不信,認為這些人妒忌自己,想破壞她的家庭,自己才不是傻子。後來有一次她生病了,也是感冒咳嗽,她不停地撥打丈夫的電話,電話是通的就是不接聽。她支撐著來到小區的電話亭裏,又一次撥打丈夫的手機,隻響了兩次鈴,電話就接通了,丈夫在那頭“喂,喂”著,旁邊還有女人的浪笑聲。
證實了之後,玉蓮更痛苦。她也想過要離婚,可那樣臉就丟大了,不僅失去眼前的一切,還會被人戳著脊梁骨嘲笑。“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玉蓮寬慰自己,畢竟丈夫沒有先提出離婚,說明他對這個家對自己還是有感情的,隻要他不提出來,自己就將就著過。
一陣猛烈的咳嗽過後,玉蓮喘不過氣來。她眼睜睜地看著餐桌上的一杯水,卻沒有力氣爬起來去端。
她開始撥打李高亭的手機,手指抖動著,花了很長時間才撥通號碼,哪知電話裏傳來“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係統將短信通知機主您的來電……”玉蓮又重撥了幾次,仍然是無法接通。
李高亭會到哪裏去呢?作為執行局長,平時他的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通的,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玉蓮隱隱有一絲不祥的預感,想到丈夫,自己的疼痛就拋之腦後了,她現在滿腦子擔心起自己的丈夫來。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李高亭和一個年輕妖冶的女人在爬山,自己偷偷地跟在後麵。在一處懸崖前,女人露出妖精的嘴臉,將李高亭從懸崖上推了下去,她趕緊跑過去,想抓住他怎奈相距太遠,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從麵前的山澗裏消失。她嗚咽著一邊喊著“高亭”,一邊衝著那個女人說:“都是你這個狐狸精害的,你還我高亭來。”那女人吃吃地笑了,化作一陣風不見了。玉蓮萬念俱灰,衝著山澗大喊一聲“高亭,你等等我”,然後縱身躍下……
就這樣,玉蓮驚醒了,出了一身大汗,原來是南柯一夢,她揉揉眼睛,丈夫依然沒有回來。
李高亭整晚一言不發,他堅信自己沒有什麼問題可交代的。即便有問題,也不能說,黃明所說的“什麼時候交代清楚什麼時候回家”完全是糊弄人的鬼話,隻怕交代清楚了就回不了家了。時下有人將“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改編成“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說的還真是符合事實。
晚上隻吃了一盒方便麵,肚子早就餓了。要是平時,大餐撐得第二天早上連早點也省了。
李高亭敲了敲桌子,兩個佯裝打瞌睡的年輕人立即精神一振,緊緊盯著李高亭。
“我要上衛生間。”
“跟我來”,小江將李高亭引到院子裏一間廁所前麵。
李高亭要解大便,他準備關廁所的門,小江阻止了他:“就這樣開著吧,我要確保你在我的視線之內。”
李高亭苦笑了笑,第一次在別人的監視下辦完了大事。
繁星點點,山區的夜空顯得特別高遠。李高亭環顧四周,發現這裏特別寂靜,周圍應該沒有人家。圍牆顯得特別高,比一般人家的圍牆至少高一倍以上。李高亭到過白公館,覺得這裏的環境和那裏有些近似,隻不過沒有憲兵、狼狗、鐵網,但功用卻是一樣的。
春夜特別容易犯困,李高亭哈欠連天,他想今夜是不可能回家睡了,那就捱著吧,看他們能把自己怎麼樣?憑自己對法律的理解,他們這種限製人身自由不能超過二十四小時,最遲明天傍晚下班的時候他們就會放自己回去,或許拖不了那麼久,明天白天的時候自己仍然可以去上班。
李高亭自顧自地走進那個小包間,和衣躺倒在小鐵架子床上,將一床毛毯拉過來蓋在隆起的肚皮上。真要睡覺的時候,卻沒有了睡意,劉燕一定會恨他,以後會不會理他?玉蓮在做什麼?她好像感冒了。明天自己如果不去上班,單位的人會怎麼想?
李高亭輾轉反側,他仔細梳理著思緒,忽然大腦皮層上殘存的一丁點記憶使他興奮起來。那是一個房地產開發商的故事,這個開發商姓朱,在去年被東山市檢察院帶走過,關在東山市相鄰的楓林縣。檢察院讓他交代給哪些官員送了禮,他死活不說,最後被放了回來。回來後就成了英雄式的人物,許多的開發工程都請他去做,一年的時間就發了。李高亭沒見過這個人,這件事是聽劉燕說的,劉燕說這件事千真萬確,她不僅見到了本人還親耳聆聽過他敘說的“英雄事跡”。
窗外鬆濤陣陣,李高亭是“枕戈待旦”。明天會發生什麼呢?李高亭無法預知。與其不能主宰命運,那就安天樂命吧。
李高亭閉上眼睛,或許困倦已極,便沉沉睡去了。很少做夢的他,卻也一夢不醒。在夢中,他看見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正滿麵含羞、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這不是玉蓮年輕時候的樣子嗎?
玉蓮詭秘地一笑,沒入那金黃的油菜花海中……
8點鍾,段正明準時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多少年來,他一直保留著在部隊養成的作息習慣,總是掐準那個時間點,風雨無阻。
這是一個瘦弱的男人,中等身材,戴著一幅深度老花眼鏡,外表上顯得弱不禁風,可他內心裏堅強的信念凝成的氣質讓人敬畏。他的聲音渾亮而有穿透力,用“擲地有聲”這個詞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他就是東山市人民法院的院長。
桌子上一塵不染,文件擺放得井然有序,一杯剛沏好的茶散發出絲絲縷縷的清香。秘書朱亞鵬見他進來,輕輕地掩上門退了出去。段正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頭湧上了一股莫名的好感。這個年輕人總是在默默無聞地幹事,他跟著自己這幾年來,也沒見他提什麼要求。就憑這一點,自己在退下來前總要替他考慮考慮,不然讓人家說自己不關心年輕幹部成長,黨組秘書這個苦差事就沒人願意幹了。
段正明咂了一口茶,拿起桌上的文件翻看,這時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
“進來”,他扶了扶眼鏡,看見一個老奶奶顫微微地進來。那個老人進來就朝他跪下,口裏說:“青天大老爺,您要替我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