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明正要過去扶起老人,朱亞鵬從旁邊衝了過來,將老人輕輕扶起攙到沙發上坐下,說:“這是我們段院長,您老有什麼話直接對他說。”一邊說,一邊給老人倒了杯水。

老人把兩個子女不贍養自己的情況向段正明訴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抖抖索索地從口袋起掏出一份皺巴巴的判決書。段正明接過判決書一看,見判決書上判令老人的兩個兒子每月承擔老人生活費、醫療費200元。

段正明問老人可申請執行了,老人說早就找人寫了申請交到執行局,一直沒有回音。自己跑去問,那裏的執行法官愛理不理的,說讓找居委會。“我今天可是帶了被子來的,如果你們處理不好,我就不走了。”老人最後賭氣地說。

“還有這回事?您等著,我把李局長叫來當麵問清楚。”段正明撥打李高亭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他又撥打李高亭的手機,手機語音提示無法接通。“這個李高亭,跑哪去了?小朱,你過去喊他來我這。”

朱亞鵬應了一聲,下樓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氣喘籲籲地上來對段正明說:“段院長,執行局的人反映李高亭今天沒來上班,他們也在找他,等找著了就讓他來見您。”

“好,這樣吧,小朱,你等會幫我將老人家送回去。”段正明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拉住老太太的手,語氣誠懇地說:“現在李局長不在,等會他來我會交辦這事的,請您給我三天時間,我負責將這件事落實,可行?”

“三天就三天,您說話可算數?”老人狐疑地看了一眼段正明。

“當然,三天以後還沒有落實的話,您老就直接來找我算賬。”段正明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段院長說話最算數的了,您就放心吧。”朱亞鵬過來挽起老人的手臂,將老人扶下樓送回家。

段正明將老人反映的情況記在麵前的筆記本上,並在最後寫上三天的期限。像這樣的筆記本他有幾大本,都是他到法院當院長以來的信訪記錄,在每件處理完畢的事情後麵都有紅筆標注的“√”。自從上麵要求院長接訪以來,他就設了“天天院長接待日”,雖然這很累,但也給他贏得了好名聲,人們親切地稱他為“平民院長”。

段正明的胃不太好,不能夠喝冷的。他起身將杯中的涼茶水倒去一半,續上熱水。正這當口,兩個穿檢察製服的人站在門口敲門,來的人正是黃明和小江。

段正明熱情地將他們迎進來,給二人奉上茶。

黃明作了自我介紹並說明了此行的來意。段正明的濃眉越鎖越緊,表情愈來愈嚴肅,他是個情緒化的人,聽完這一切,氣憤的情緒也達到了頂點。“太不像話了,我們平時錯看他了,這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請你們依法處理,我們決不護短。”段正明的一番話算是表明了態度。話雖這樣說,真要這麼做卻於心不忍,這或許就是段正明為人之道的高明之處,他總是給人內慈外嚴的印象,對羽毛還是很愛惜的。

段正明了解清楚李高亭現在的情況,提出去看一看他,黃明滿口答應,而這正是黃明此行的目的。

李高亭直睡得日上三杆才起床,在院內的水池邊漱口,一邊滿嘴冒著牙膏沫,一邊幹嘔,這是煙酒過量導致的慢性咽炎症狀。

漱洗完畢之後,一個年輕人端來兩個饅頭和一碟鹹菜。他鼻子很靈,感覺鹹菜散發出一股黴臭味,於是倒了一杯開水,將兩個饅頭咽下肚。

桌上的紙筆李高亭壓根就沒動,他想自己不會留隻言片字給他們,現在離二十四個小時越來越近了,很快自己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門外響起了汽車引擎聲,該不是什麼人來找自己談了吧?李高亭昨晚還怕他們搞車輪戰術,看來他們沒有用這招。現在他倒是希望有人來找他談,他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熱鬧的地方才有安全感。他從內心裏詛咒這個地方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不著邊際,越是不著邊際的東西就越讓人恐懼。

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飄了進來,李高亭揉了揉眼睛,沒看錯吧,是的,是段正明。他一下子撲了過去,像個孩子似地流下委屈的淚水。“段院長,您來得正好,他們把我帶到這裏來不讓我走。”

段正明眼角有些濕潤,眼前分明就是一個大孩子,這幾年來大家朝夕相處就像一家人一樣,在這個大家庭裏,他是當之無愧的家長,現在孩子犯了罪,他能有什麼辦法呢?在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東山市人民法院從建國以來還沒有法官犯罪,現在在自己的任上要破這個先例了。他記得自己不止一次在全院工作會議上強調,要“慎獨”,廣大法官應學會在孤獨中砥礪自己、在寂寞中成就事業。“五條禁令”是一條“高壓線”,誰碰“高壓線”,法紀不容情。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社會關係和社會風氣正在發生著深刻的變化,法官不是活在真空中,他們的世界觀、人生觀也必然受到衝擊,一些意誌薄弱者會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段正明的判斷是準確地,但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自己再過一年任期就屆滿了,這幾年來自己拚命維護的局麵在現實麵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這讓他很痛苦。

“高亭,怪我沒有照顧好你。人不可能一輩子不犯錯誤,知錯就改很重要。”段正明拍了拍李高亭的肩。

“段院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難道您也和他們一樣看?我的人品您是知道的,我這個局長也是您一手提拔使用的,這幾年我的工作怎麼樣您心裏是有數的,我沒有辜負您對我的期望。”李高亭知道段正明的為人,這個老人飽經風霜,沒有什麼能夠打動他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情:戰友情、同事情。任你再高明的人,也難勘破“情”字這道關。

“高亭,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現在我還能救得了你,出了這道門你就難回頭了。”段正明聲色俱厲地說。

“段院長,您怎麼不相信我?我是清白的,要不要我剜出心來給您看?自從到法院上班以來將近二十年了,這麼多年我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決沒有做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李高亭說得聲情並茂,要不是段正明之前看了檢察院收集的證據,還真有可能被他蒙騙過去。

“夠了,別再演戲了。你說說,你是不是收了趙海水的三萬元錢?”段正明見兜著圈子沒有用處,單刀直入把話挑明。

這話像晴天一聲霹靂,一下子將李高亭擊倒了。趙海水是他的同學,是他所有社會關係中最鐵的一個,自己買房時是找他要了三萬元的裝修費,可事情過去三四年自己早就淡忘了。趙海水也從來沒有提過,三萬元錢對他來說是九牛一毛。誰會這麼缺德拿這三萬元說事?不會是趙海水,會是誰呢?李高亭百思不得其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難道天會說、地會說?電光石火之間,李高亭又想到一個人,是劉燕?劉燕是趙海水介紹給自己認識的,當初趙海水找他幫忙是為劉燕離婚的事,一個男人幫一個女人離婚多半是與這個女人有某種不正當的關係。趙海水會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劉燕?劉燕為什麼要舉報自己?不會,昨晚她還打電話要和自己約會呢。此刻,李高亭腦海中有太多的為什麼,沒有人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段正明見李高亭陷入了沉思,或許被自己的話擊中了要害。他覺得有些殘忍,本來這並不是自己管的事,由檢察院依法辦事就行了。他明白自己這樣做的目的,其實是想挽救李高亭,隻要他承認並主動退贓,或許給個黨紀政紀處分,不追究刑事責任。

“段院長,沒有這回事。趙海水是我同學不假,可我並沒有收他三萬元錢。”李高亭經過一番思想鬥爭,認為這件事絕不能承認,如果認了賬,那自己的前途就完了。自己好不容易混到執行局長這個位置,雖說有些運氣,但也不是那麼順利的。現在好多人盼著自己倒黴,好將這個位置讓出來,現在自己決不能拱手相送。

“你肯定?如果你這樣說,我也就無話可說了,由檢察院按程序來辦吧。”段正明失望至極,他最後望了一眼李高亭,眼神裏滿是痛惜,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