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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王宏年找陳楚歌“談話”,變相批評他“仇富”,弄得陳楚歌哭笑不得……

老鄉聚會中認識的孫書豪請陳楚歌去野味館吃飯,向他透露自己是孫梅的父親,已經要求柳長江翻案,嚴懲牛大偉。他還許諾隻要陳楚歌娶孫梅,願意將一半家產贈與給他……

太陽依舊每天升起。

這對陳楚歌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慰。他想起無稹的詩《行宮》:“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雖然他和那些個白頭宮女一樣無奈,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隻要活著,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一切煩惱、憂愁都將會在時間的長河中化作雲煙,變成虛無。

然而時間還有一個規律:當人們愉快的時候,它也跑得特別歡快;當人煩惱的時候,它就走得特別慢。“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陳楚歌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一個不眠之夜,第二天,當他像往常一樣到機關裏上班的時候,忽然發現人們看他的眼神全變了。

眼睛是人類心靈的窗戶,一個人嘴巴可以說謊,但眼睛卻不會說謊,所以一般和人說話的時候,要觀察他是不是言由心聲,最好的方式就是直視他的眼睛。

大家見到陳楚歌的眼神是躲閃的,仿佛視他為洪水猛獸。確實是這樣,在市委辦公室這個最呆板、最中規中矩的地方,稍微有一絲僭越,便有被視為大逆不道之嫌。或許在他們的心目中,一個未來的政治明星如同流星一樣殞落了。

錢飛昨天晚上回來很遲,表情有些沮喪,頭一天晚上的“戰鬥果實”被他損失殆盡,還倒貼進一些老本。這回是何勁鬆和史愛玉贏了,段鵬飛保本,唯獨他一個人輸了錢,輸了錢自然不開心,就把責任推到陳楚歌的身上,怪他破壞了他的心情。他說:“機關裏都在議論紛紛,說你是市委辦公室第一個離婚的人,開創了先河,你說我聽了心情能好嗎?心情不好手氣就跟著不好,輸錢是拜你所賜。”

“你不是說史愛玉也離了嗎?”

“人家根本就沒結婚,雖說也同居了,但沒有拿本本就不算有婚姻。程幹名聲那麼臭,人家也沒離婚,你倒好,剛來就破紀錄。”

陳楚歌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創造了機關的紀錄,“我不是在來這裏之前就離了嗎?又不是到機關後才離婚的?”

“你呀,還強詞奪理?檔案隨著人走,無論你走到哪裏,這檔案都跟著你,就是你哪一天死了,這檔案還在,還有據可查。李白有多少個女人,唐玄宗娶了兒媳,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這些都是幾百上千年前的人,他們的事我們為什麼知道?還不是因為書上都寫著。不能因為他們人死了,不光彩的曆史就能抹去。”

人是群居的動物,大人物的曆史由史學家來記錄,而小人物的曆史就由周圍的人來記錄,人是活在大大小小的圈子裏,這個圈子就叫社會,從出生到死亡,每個人都多多少少留下生命的痕跡,除非剛出世連名字還沒取就夭折。

錢飛見陳楚歌默不作聲,繼續責怪道:“本來這件事我是替你隱瞞的,你倒好,自己大喇叭,現在人盡皆知了。連史愛玉和程幹都笑話你,我跟你一個宿舍,也跟著你倒黴,和人見麵老是被人提醒,意思是讓我別跟你學壞。”

陳楚歌心想他們有什麼資格笑話自己,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麼?連錢飛也開始指責他了,真是牆倒眾人推,於是說:“那你跟我劃清界線好了。”

錢飛生氣地說:“你這人怎麼聽不進去好話?我是為你好才跟你說這麼多的。另外,我打入段鵬飛那邊,按照戰爭年代的說法,就叫潛伏在敵人內部,這樣才能掌握情報。要不是我,你能知道大家在背後怎麼議論你嗎?我聽段鵬飛問何勁鬆,當初你是怎麼通過組織考察的?他的意思是你政治上有汙點,何勁鬆說還不是看在秘書長的麵子上,大家心知肚明,但沒人敢提反對意見。本來太平無事,現在你那個前妻把一潭水攪渾了。你想想,你連家庭問題都處理不好,還能處理好一個單位、一個地方的事情?領導就是內心裏想給你壓擔子,也不敢哪。”

“他媽的,說我政治上有汙點,我什麼時候叛過黨叛過國?或者幹過違法犯罪的事情?回頭我一定找他問清楚。”

錢飛阻止說:“你看,又不冷靜了,你去問他不就把我賣了?下回我還敢跟你透露信息嗎?你自己還勸我肚子裏裝飯,也要裝氣,受這點氣就坐不住了?”

辦公室裏的人上班後在工作之前必做的事是泡茶、聊天,尤其是人多的辦公室,大家見麵總要找點話題,有的說昨晚酒又喝多了,有的吹噓昨晚和哪個領導在一起吃飯,有的發布新聞哪裏發生了殺人案,還有牌桌上的輸贏、股市的漲跌,甚至某某地方的領導出事,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陳楚歌到辦公室的時候,段鵬飛和錢飛正在聊昨晚打牌的事,段鵬飛說:“你不是說是麻將九段嗎?昨晚怎麼遭遇了滑鐵盧?”

錢飛說:“誰也不可能是常勝將軍的,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晚繼續戰鬥。”

“你總體上應該沒輸。”

“略有虧損,昨晚我太貪心了,有一牌四個發財,我沒胡,想自摸,被你放炮了,否則那一牌胡了,我就可以扳本。”

陳楚歌見他們倆相談甚歡,看到自己進來後頓時戛然而止了,看文件的看文件,寫材料的寫材料。

陳楚歌知道這幾天是注定不會平靜的,暴風雨會轟轟烈烈的到來,但也會悄無聲息地過去。

陳楚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吐出來,讓自己盡可能地做到心如止水。他打開筆記本,開始撰寫調研提綱,這是何勁鬆布置的工作,何勁鬆提出在老曆年底之前到下麵縣區走一趟,了解一下各縣區招商引資工作情況,為全市召開推進招商引資工作大會提供決策參考。陳楚歌心知肚明,春節前下去,怎麼得也有“收賬”之嫌,禮金不一定有,土特產肯定很豐富。

何勁鬆進來了,對陳楚歌說:“王主任讓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段鵬飛和錢飛幾乎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著他。

陳楚歌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決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王宏年完全可以交待給何勁鬆,再由何勁鬆交待給他。看來在這上麵,段鵬飛和錢飛也是這樣想的,否則他們不可能有那樣奇怪而複雜的眼神。

看來一定是汪芳告到王宏年那裏去了,這個女人突然駕臨安中,定是來者不善。

陳楚歌硬著頭皮來到王宏年辦公室,王宏年熱情地招呼他坐。這種看似過份的熱情讓陳楚歌如坐針氈,他知道領導們都喜歡運用胡蘿卜加大棒的手段,先是打你一個耳光,然後又摸你一下。王宏年先喂他胡蘿卜,然後才是大棒,恐怕與他即將離開市委辦公室有關,這年頭,官員們精得跟鬼似的,誰也不願意輕易得罪人,他找自己談話一定也是情非得已。陳楚歌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汪芳,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鬆馳一些。

“今天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心。”王宏年坐到陳楚歌對麵,和顏悅色地說。

其實領導跟下級談心也就是“談話”,是帶有一種警告和提醒的意味,就像紀檢幹部約談有腐敗危險的官員,美其名曰“喝咖啡”“喝茶”一樣,這是我們黨的一種創造,是利用黨內約束機製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陳楚歌不知道王宏年這個老中醫會給自己開出什麼樣的處方,便點了點頭。

“最近機關裏在傳你離婚了,我想親口聽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王主任,這是我個人的隱私,組織上也管嗎?”

王宏年拉下臉,說:“是你的個人隱私固然不錯,但你人是黨辦的人,一舉一動都代表著黨辦的形象,再說你也是一名共產黨員,向組織上報告個人重大事項是有製度規定的。”

陳楚歌不知道是否有這規定,反正王宏年說有它就有,即便沒有他也可以規定。陳楚歌隻得將詳細經過說了,宛如揭開陳年的裹腳布,再一次置於它的臭味之下。

王宏年聽完,一臉嚴肅地說:“坊間有一句流行語叫‘家中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紅旗代表老婆,彩旗代表情人、二奶之類的,這個我不說恐怕你也明白。我的理解是紅旗代表社會主義的生活方式,彩旗代表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我們有些人身在社會主義國家,心裏卻向往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想過資產階級的享樂生活。你倒好,紅旗也不扛了,剛結婚就離婚,你讓大家怎麼看你?”

陳楚歌心想這根本是兩碼事,不能類比的。可是王宏年就這麼比喻了,爭辯無益,自己隻得跟著他的思路轉,於是說:“主任,我是擁護黨的領導、擁護社會主義路線,絕不向往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這一點我可以拿自己的黨性作保證。”

王宏年說:“我並不是說你黨性不純,而是告誡你自身存在這樣的問題,就不能怕人家議論,連書記、秘書長這樣完美無缺的人,下麵都有人議論,何況是你?遇事沉不住氣,跟同事搞不好關係,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陳楚歌知道一定是有人背後搗鬼,看來那天的事情責任全在自己身上了,什麼叫與同事搞不好關係?就是自己想和段鵬飛搞好關係,他願意嗎?毛主席說過“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妥協求團結則團結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陳楚歌做人有自己的底線,不會主動攻擊別人,但也不希望別人攻擊他。但是這件事情徹頭徹尾,他都是受害者,錢飛和段鵬飛之間的矛盾爆發,現在他們倆握手言和,自己這個拉架的倒成了始作俑者。於是說:“主任,我是冤枉的,您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王宏年大怒,說:“我怎麼就不實事求是了?剛才還說你沉不住氣,一說就跳,現在我是親眼見識了。同事之間一點小矛盾就上綱上線,你倒說說誰是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那是司法機關辦案的原則,我隻是跟你談心,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陳楚歌暗暗罵自己嘴笨,老古話說“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還真不假,王宏年可以類比,自己就不行。到底誰沉不住氣、一說就跳,還不是顯而易見?可是這些話他能說嗎?看到王宏年盛怒的樣子,他嚇得屁都不敢放了。

王宏年許是覺得自己有些失態,臉色緩和一些,說:“小陳,秘書長對你是很關心的,時常問我你表現怎麼樣?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敢對他說嗎?咱們在一起共事的時間不多了,臨行前我有一句話要送給你,就是要搞好團結,拿我們黨辦來說,團結出智慧、出活力,團結出人才、出幹部,我們一定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來維護我們的團結。同誌之間要相互信任、推心置腹、真心相處,這是衡量良好政治生態的重要標誌。一個搞內耗、不團結的地方,是幹不出好成績的,也是出不了幹部的。同誌之間要善於合作,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和善於溝通,尊重令人親切,能夠拉近心理、增進友愛、溫暖人心;溝通可以增進理解、減少摩擦、化解矛盾、形成共識、加深友誼,往往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作用都是很大的。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比如對待段鵬飛這樣的,你就不能歧視人家,現在不是講究根正苗紅的年代了,民營企業家也不是資本家,他們對社會同樣是有貢獻的,都是社會主義大家庭的一員。我們不能因為人家通過勤勞致富就犯紅眼病,對人家看不慣,這是不對的。你是副科長,更不應該有小農意識,要有全局眼光,帶頭爭當維護團結的表率。今天我說得夠多的了,回去你慢慢消化吧。”

這真是豬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本來就是段華茂父子倆想收買他,被他拒絕了,現在倒成了他的問題。這年頭,想潔身自好真他媽難!他想當初要是不自作聰明退給段鵬飛錢,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事。貧下中農在文革中間紅火了一陣,可那是個不正常的年代。現在誰還屌窮人?你一身寒酸出現在大酒店,人家保安都不會讓你進去,就像歐·亨利小說《警察與讚美詩》中的索比一樣,混進去吃了一餐飯,最後被人扔到街上暴打一頓。倒是富人,吃有山珍海味,穿有名牌服飾,住有高樓大廈,出有名車,伴有美女,哪個敢歧視富人?現在的富人都成了各級領導幹部的座上賓,領導幹部唯恐慢待,倘若不在你這裏投資,你的政績從何來?不送你好處,難道指望窮人給你送?窮人拿什麼送?隻有富人有歧視窮人的本錢,窮人哪有歧視富人的資格?除非是仇富。陳楚歌豁然開朗,原來王宏年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卻是變相批評他仇富。

陳楚歌知道任何時代任何民族,對財富的眼紅都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心態,比如中國的“殺富濟貧”、西方的“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在當今社會,西方的窮人和富人之間很難形成敵對情緒,主在是因為在完善的社會公平機製下,造就一個百萬富翁,需要幾十年、上百年,甚至是幾代人的努力,富裕的機會成本比較昂貴,普通人隻有通過踏踏實實的努力來改變和成就自己。而中國與此相反,一些富豪,尤其是一夜暴富的富豪,比如媒老板,他們為成為富豪而付出的成本異常的低廉,往往伴隨著腐敗與不公。另外,西方的富豪在富起來之後首先要通過樂善好施和厲行節約來改變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獲取社會的尊重,社會捐款爭先恐後,甚至將財產全部捐給慈善機構。相反,中國的富人在富起來之後,首先是通過擺闊鬥富來獲取世人的豔羨,甚至借助財富帶來的便利對窮人進行直接或者變相的欺壓。老百姓罵他們“一闊臉就變”。他們許多人認為自己的財富是老天給的,寧願進廟燒香還願,以祈求神靈保佑來求得內心的平靜,也不願意為窮人做點善事。隨著貧富差距急劇擴大,仇富心理也就膨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