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知道徐光才在後麵搗鬼後,想起杜甫的詩《久客》:“羈旅知交態,淹留見俗情。衰顏聊自哂,小吏最相輕。”可是他有什麼資格指責徐光才,如果論資排輩,提拔徐光才無可厚非,更別說有分管組織人事的添副書記在研究的時候提他的名,而他陳楚歌已經沒人給他說話了。
陳楚歌到調研室後,與領導們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尤其是和柳長江連麵也很難見上,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不僅如此,以前那些圍在身邊轉的朋友也漸漸離他遠去,甚至連牛大偉也不怎麼跟他聯係了。以前請他的飯局需要預約,而且他經常在飯局中途離開,理由是大老板有事,現在他是“門前冷落鞍馬稀”了,很少有人問津。以前見他的人無不是笑臉相迎,現在除非是下麵的人來辦事,否則他很難見到笑臉了,機關裏的同事看他的大多是譏諷的眼神。以前他跟黃建功後麵吃香的喝辣的,外出參觀考察也陪在他身邊,經常有各種各樣的禮品進賬,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連抽包煙也要自己掏錢去買。權力真是神奇,能讓一個人從地下升到天上,也能讓一個人從天上摔到地下。陳楚歌每每回想這幾個月來的經曆,覺得是南柯一夢。好在陳楚歌經曆過無數次的挫折,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坦然麵對這一切,他想與其活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中,還不如腳踏實地做真實的自己,從頭再來。
一天,陳楚歌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突然破口大罵:“陳楚歌,你也有今天,這是報應!”
是田小曼在那頭叫罵,陳楚歌毫不遲疑地掛斷了電話。
田小曼接著又打過來,陳楚歌不想跟她糾纏,便關機了。
陳保國經常在電視上看到兒子,現在猛然見兒子從電視上消失了,心裏堵得慌,跑來問陳楚歌怎麼回事?陳楚歌說大老板調走了。陳保國說他從電視裏看到這個新聞了,他調走不還有新老板來嗎?陳楚歌說新老板有秘書,現在他到調研室了。陳保國問調研室是幹什麼的,是不是升了?陳楚歌搖了搖頭,說調研室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也就是文字匠。陳保國雖然還是不怎麼清楚,但他知道文字匠沒什麼前途,是“家務活,不顯工,累死老長工”,便歎了口氣,安慰兒子說他現在也不錯了,從一個農村娃混到現在這個份上,算是光宗耀祖了,人要學會知足,安天樂命。
張春江知道這件事後,埋怨他太保守,這年頭按規則出牌的老實人吃虧。在利益麵前,人是自私的,所謂無利不起早。他還告訴陳楚歌別犯傻,這個社會奉行的是叢林法則,也就是老祖宗常說的成王敗寇。劉邦是二流子出身,朱元璋是和尚出身,英雄不問出處,一旦得了天下,還不是青史留名。如果你成功,人們隻會看到你閃耀著光環一的麵,都想複製你的成功;反之,你失敗了,優點大家看不見,缺點反而突出甚至被放大,在官場上來說就是硬傷,誰都怕沾染上你,唯恐避之不及。墨菲定理說任何事情隻要往壞的方向發展,就一定往那個方向發展,打牌也是這樣,手氣背的時候越想扳本輸得越多。
隻有魏大名替陳楚歌惋惜,說他錯過了大好的機會,也許他一輩子也隻有一次這樣絕佳的機會。可是時間不能倒流,誰也不能重新來過,或許他生命中本來就不應這樣過早得到的,既然這樣也就沒有必要後悔。“失之東隅,得之桑榆”,社會這個大舞台既是複雜的,又是簡單的,有時簡單到隻有“得”與“失”兩個字,天下之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得與失是一種互動的哲學,是相輔相成的,在生活中有什麼事情純粹是利,有什麼東西全然是弊?顯然沒有。凡事都在得和失之間同時存在,在你認為得到的同時,其實在另外一方麵可能會有一些東西失去,而在失去的同時也可能會有一些想不到的收獲。因此,麵對得與失、順與逆、成與敗、榮與辱,要坦然待之,凡事重要的是過程,對結果要順其自然,不必斤斤計較,耿耿於懷,否則隻會讓自己活得很累。
真正的朋友是熨帖心靈的一劑良藥,陳楚歌心想知我者魏大名也。脫離了權力圈的是與非,陳楚歌能靜下心來看點書寫點東西。以前的他,每天圍著黃建功轉和四處應酬,從來沒有時間給自己,也沒有時間來思考,感覺就像一葉浮萍,無處紮根,現在的他終於明白了,生活的智慧需要消化、承襲、積澱、反芻……比如貴族世家的古城堡,經濟暴發戶可在一夜之間壘起氣勢恢弘的大理石宮殿,卻無法培植貴族的精神、名流的氣度,尤其不能“速成”百年以上的葡萄藤,以及後山牆上斑駁陸離的青苔。於他自己也是,如果年輕時一帆風順、誌得意滿,像牛大偉那樣,而且身處危險之中卻覺察不到,這才是真正的悲哀呢,他也決然不走這樣的道路。思之再三,陳楚歌決定自己人生的標簽就是:做好人,做對事。不管這其中遇到多麼大的困難與挫折,他都會一波一劫地品味。
一天,他在當天的《安中日報》上找自己發表的文章,突然被副刊上的一首小詩的名字吸引住了,叫《致楚歌》,讓陳楚歌聯想到自己,再看作者的署名是“冬香”,看來是個女性化的名字。難道是女粉絲追求自己,給自己寫情書?陳楚歌仔細閱讀下去:
誰能阻擋時間的腳步?誰又能永遠和青春跳舞?那年那月的故事,成了我心中無比珍惜的秘密。你輕輕走過我的腦海,像花一樣盛開鋪滿記憶。不想就這樣落幕,隻為你曾經承諾的幸福……
陳楚歌還沒讀完,腦海裏馬上浮現一個人——潘冬香。是她!一定是她!自從那次分手以後,他們一直沒有再見過麵。陳楚歌記得她比自己晚一屆,推算起來也已經工作兩年多了,隻是不知道她在哪裏工作?過得好不好?
陳楚歌麵孔潮紅,感覺微微發燙,往事一旦重提,過去的點點滴滴猶如發生在昨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現在他也算是過盡千帆,真正讓他難以釋懷的還是這個“冷美人”,他拚命地壓抑反而釋放得越厲害,如同彈簧一樣,加的力量越大,反彈的力量也就越大。
陳楚歌從字裏行間領悟到潘冬香的悔意,她在為自己的固執和偏見懺悔,同時也在向他釋放一個信號。陳楚歌本想打電話給報社的編輯,請他幫忙查一下潘冬香的聯係地址,這樣就可以找到她。可是這個念頭冒出以後旋即被他否決了,經曆過許多,也被田小曼折磨得身心俱疲,縱使他想拾起昔日的落花重綴她歲月的枝頭,一起重返曾經的天真爛漫,但可能嗎?回不去了,他已不是曾經的他,即便他隱瞞一切像田小曼一樣欺騙得逞,可結局會怎麼樣呢?陳楚歌受過傷害,不想傷害別人,可是心中又充滿了留戀,在掙紮與糾結中,他想還是一切隨緣吧。
手機提示有短信進來,陳楚歌打開後瞥見“大老板”三個字,立即精神為之一振,短信的內容很簡單:“關注《安中日報》第二版‘公’,可報秘書一科副科長崗位。”
陳楚歌立即翻到第二版“本市新聞”欄目,隻見標題新聞赫然寫著:“我市首次公選科級幹部,5名領導崗位虛位以待。”下麵的內容是:記者從安中市委組織部獲悉,要在全市範圍內公選5名科級幹部……其中就有市委辦公室秘書一科副科長一職。接著就是長篇大論地大談公選的意義。陳楚歌心想老領導到底沒有忘記他,心裏湧起了一股溫暖。
果然沒隔幾天,安中市委組織部的公告出來了,陳楚歌看到市委辦公室秘書一科副科長的報考條件是:全日製大學本科以上學曆,漢語言文學專業;年齡35周歲以下,具備三年以上基層工作經曆;中共黨員。這些條件他都符合,陳楚歌毫不猶豫地報了名,他想就是黃建功不發信息,他也會報考的,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參與就不後悔,自己已經浪費過一次機會了,以後隻要有機會他一定會牢牢抓住。
半個月後進行了筆試,陳楚歌經過認真備考,覺得題目難度不大。尤其是申論的題目,竟然是《當前縣域經濟發展的機遇與挑戰》,與他以前寫過的論文《龍山縣域經濟發展的幾點思考》十分相似。這篇論文以黃建功名義在省委《決策》雜誌上發表了,影響良好,他一定會印象深刻。陳楚歌記得這篇論文發表以後,黃建功把政策研究室的筆杆子們罵了一頓,說他們出工不出力,一點成果都沒有。陳楚歌後來調整到政策研究室以後,主任就給他分派了任務,專門寫調研文章。他弄不明白是領導看中他有這個一技之長,還是變相報複,恐怕他們心裏一定偷偷直樂:你陳楚歌不是能耐大嗎?幹脆讓你一輩子寫個夠吧。
難道這次考試的題目是黃建功出的?否則解釋不通他為什麼要給自己發那個信息,連報考的職位都替他定好了。當初黃建功升遷以後,許多人都認為他會將陳楚歌調走,“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隻要他出力,這點小事不在話下。可黃建功遲遲沒有動作,大家都認為這事沒戲了。陳楚歌想如果說這次是黃建功在幫自己,他為什麼要搞曲線迂回?大領導的思維有別於常人,所謂深謀遠慮大概就是如此,現在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因為報考的人很多,陳楚歌報考的這個職位參加考試的就有23個人,前5名進入麵試,然後兩項成績加權計分後取第一名,所以競爭將十分激烈。
當天晚上,陳楚歌沒車趕回龍山縣,就在市區找了家小旅館住了下來。吃過晚飯後,他逛街看夜景,不知不覺地來到最繁華的中山街。陳楚歌在安中市舉目無親,隻有一個熟人是黃建功,可自己連他住在哪裏都不知道,又不好貿然打電話給他。
中山街3號是尊皇娛樂城,碩大的霓虹燈招牌十分顯眼,門口站著兩排迎賓小姐,個個天姿國色,如花似玉。
陳楚歌腦海裏對這個地址有些印象,仔細一想終於記起來了,智覺離開龍潭古寺時曾留了這個地址,還有聯係電話,便從手機裏調出電話號碼,撥打了過去。那邊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哪位?”語氣十分傲慢。
“我是陳楚歌,我找智覺師傅。”
那頭哈哈大笑起來,說:“是陳楚歌啊,你終於來了,快告訴我你在哪裏,我開車去接你。”
陳楚歌感到詫異,難道他不當和尚了?便說:“我在中山街3號娛樂城門口。”
“知道了,你等著。”那頭掛斷了電話。
正在陳楚歌張望的時候,娛樂城門口過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對陳楚歌說:“是陳先生嗎?我們老板有請。”
陳楚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問:“你們老板是誰?”
女人微笑著反問:“剛才不是你打電話給他的嗎?”
陳楚歌點點頭,又問:“你們老板當過和尚嗎?”
女人搖了搖頭,說:“你跟我進去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陳楚歌覺得有兩種可能,要麼智覺還俗了,成了這裏的老板,要麼就是這裏的老板是他朋友,通過這個人可以聯係上他。陳楚歌感到好奇,便跟著女人進去,隻見裏麵裝潢富麗堂皇,如同進了宮殿一般。
一路上,不停有長相漂亮的女孩衝他們彎腰作揖,並說:“先生晚上好,歡迎光臨!”一個個聲音清脆悅耳,十分動聽。
在三樓一間大辦公室裏,陳楚歌見著一個男人,留著長發,蓄著小胡子,和他印象中的智覺完全不一樣,隻有眼睛十分相似。
那男人過來熱情地握住陳楚歌的手,說:“楚歌,終於把你盼來了,讓我有機會報答你。”
陳楚歌不解地問:“你是智覺?我有什麼讓你報答的?”
那男人點了點頭,說:“我現在叫李剛,其實我真名叫王智,上次在龍潭寺的時候你幫過我的忙,我這人最恨過河拆橋的人,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天你來到這裏,想玩什麼就玩什麼,全部免單。”
原來他真是智覺,陳楚歌記得當初水關鄉派出所長說他是安中市黑惡勢力團夥頭子,沒想到自己和他無意中成了朋友。“你為什麼去當和尚?”陳楚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