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罪大惡極的罪犯,是老百姓們向往的節目。非常興奮而轟動,苦悶乏味的日子憋久了,總要找點刺激。
法院在花園裏搭成臨時法庭,第一場公審開始了。旁聽席早就坐不下,擠得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數至少有兩三千人,秩序十分混亂。
“聽說是個年輕的女人呐,長得好不好看?”
“連韓老板都敢殺,膽子不小麼,莫非是江洋大盜?”
“不知道呀,隔老遠隻瞧見一眼。個子小小的,看不出有哪裏厲害……”
“聽說原來是在百樂門上班呢,女色害死人呐!”
你方唱罷我登場,上海灘從沒有一天真正的平靜。世道越來越亂,物價飛漲,人心惶惶。日子再不好過,好歹還活著,最樂得觀賞富貴人家遭難。見那風雲人物橫死,便自我安慰,還是安貧樂道保平安。
烏合之眾個個化身正義之士,嚷著喊打喊殺。把平日的鬱悶都發泄出來,歡天喜地像過節。巡捕房全員出動,朝人群凶狠地揮舞著警棍,還是控製不住局麵。
謀殺案主角是叱吒上海灘的百樂門老板韓宣懷,當局有意殺雞儆猴,也好震懾豪紳巨賈們。
明秀戴著鋃鐺的手銬足鐐,頭發蓬亂,非常憔悴。經過晝夜輪轉的審訊,終於被押上被告席。誰知她這些天經曆了什麼?押在英租界巡捕房的監裏,睜眼暗無天日。衙門裏逼供的手段駭人聽聞,鐵打的好漢也要磨成齏粉。
白晃晃的大燈對著臉照過去,審訊台後麵什麼也看不清,全是黑乎乎的人形鬼影。一片濃重的黑幕後頭,傳出猙獰詰問,恨不能把她扒皮拆骨才甘休。
就這麼被綁在椅子上,24小時不讓睡覺是最輕的。燈烤得她很渴,一滴水也不許喝。嘴唇幹裂開,一耳刮子下去,鮮血順著下巴直流。
韓公館胡管家的證詞厚厚一疊,指證明秀便是圖財害命的殺人凶手。百樂門楚經理出庭作證,那天他把失火後清點出來的財物損失報表交給了明秀,遣她跑一趟思南路送去給韓老板。沒想到她見財起意,偷盜未遂卻被韓老板發現。為掩蓋罪行,用博古架上的一隻汝窯花瓶殺人滅口。
控方律師一一對人證問詢口供,走到楚經理麵前,沉聲道:“案發當日,你是否指派嫌疑人明秀一人前往韓公館?”
楚老三這天打扮得很精神。穿一身黑西服,頭發梳得油光可鑒,領口上還塞了朵白花,以示哀慟。
他誇張地歎息,對著審判席深鞠一躬,說:“法官大人明鑒。案發當天,確實是我讓明秀把一份重要財物報表送到韓老板府上。隻是沒想到……唉。餘心深愧,若早知此女狼子野心……”
公方律師朱昀打斷他,提出質疑:“明秀在百樂門任職舞廳女招待,為何要讓她去取送公文?”語氣不鹹不淡,不過是按流程走個過場。
戲台都搭好了,沒有對詞兒的,怎麼往下演?
楚老三皮笑肉不笑地咧嘴,朝證人席彼端的姚麗媛瞟一眼:“明秀當初找工作求到韓老板跟前,是姚大班給做主留下。聽說一開始是要做舞小姐,後來不知怎麼竟成了女招待。我也納悶呢,後來慢慢看明白了,明秀這女人本就是個不安份的,盯上韓老板肯定不是一天兩天。平日沒事老故意往姚大班跟前湊,不就為了搭關係嘛。那天她主動要求跑這一趟,我瞧在姚大班麵上也不好意思拒絕,正巧手底下幾個人都有事出去了,才讓她——”
“胡說!明明是你硬逼著我去韓公館,我要是不去就得丟工作,你在撒謊!”明秀激動地撲在圍欄上,鐐銬哐啷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