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繼續查!靠用刑逼出一堆屈打成招的口供,還要我們幹什麼?這案子要判成謀財害命,根本就沒有充足證據。”
馬洪隨手撥拉幾頁筆錄,噴出一大口煙圈。絡腮胡子連鬢角,毛茸茸的頭臉,硬蓋住了不悅。“姓韓的就算死了也是有身份的鬼,她是個什麼東西?要怪就怪自己娘胎裏命不好!你也不是頭一天當探長,還要我教你怎麼做事?這樣一個重大嫌犯,就是證據不足也不可能宣判無罪釋放。要不是上頭逼得緊,再怎麼著也得關上個一年半裁,或者幹脆弄個‘失蹤’,倒不如早死早托生!”
“照您這意思,姓韓的自作自受丟了命,就必須得有人去給他陪葬?”宋長卿語帶譏諷。
“牢裏那個不去,換誰去,你?你又憑哪點說人不是她殺的,東西不是她偷的,同樣證據不足!”
這世道,命都是命,可一樣得分貴賤高低。
宋長卿挑起半邊嘴角,眼裏卻沒有一絲笑意。忽而摘了帽子,右手舉著在半空劃過一道誇張弧線,堪堪落在左胸。行一個標準的英式鞠躬禮節:“督察長英明。”
也不再多言,轉身就走,還不忘順手把門關好。
一個煙缸咚地砸在門上,馬洪暴跳如雷:“別仗著是宋文廷的兒子就不知天高地厚!我但凡在這位子上坐一天,都是你上司!放著正經事不幹,整天淨鼓搗些沒用的玩意兒!”
突然想起什麼,拉開門衝著走廊大吼一聲:“這事不許你再插手,馬上滾去查夏秋桐家的案子!敢耽擱一天,就把那身警服給老子扒了,再也別回來!”
隆冬天寒地凍,空氣中卻飄漾著歡喜。聖誕節快要到了。平安夜裏,時髦的市民們慣愛學洋人,似模似樣地過節。霞飛路的商店櫥窗裏掛著銅鈴,泡沫堆成雪灑滿冬青樹。
戲班的窮小子們裝扮上,沿門恭喜作揖,說幾句吉利話討些賞錢。鞭炮劈啪地響,兩頭舞獅子紅橙耀目,跟著絨布做的彩球追逐嬉鬧。無論過著什麼樣的日子,總要有點盼頭,好支撐過一輪又一輪的寒暑。
馮文才縮在街角,借路燈昏黃的光點了根煙。美麗牌煙殼上,也印著紅彤彤的聖誕老人廣告畫。
剛抽兩口,不妨肩頭被重拍一記:“你小子真不仗義,溜得夠快。”
“那還怎麼著,不跑等著吃癟?我就說你去了也是白去,準碰一鼻子灰。上頭壓力那麼大,這案子從裏到外被老馬摁得死死的。盼星星盼月亮眼看就要判下來了,你非折騰著翻案,還不被撅到姥姥家去!”
“那也不能罔顧公義,你也看見那姑娘被打得滿身傷,分明就是被冤枉的。”
馮文才把煙盒遞到他麵前:“別急呀,來來來先消氣。”
宋長卿偏過頭,“行了,你知道我不沾這個。”
“你呀,就是做人太較真。回回遇著大案都跟拚命三郎似的,最後頭功還不是歸老馬?就這認死理的脾氣,非把自個兒折騰得頭破血流不可!”
宋長卿揉揉脹痛的額角,連日奔波,累得嗓子也暗啞幾分:“我做這行,又不是為了升官。”
一陣冷風刮過,馮文才邊吸溜鼻子邊說:“升官為的什麼,發財呀!你就是天生的少爺命,從不知柴米油鹽貴。分出點善心來可憐可憐兄弟我行不?自打跟著你混,就再也沒招老馮頭待見過。他是不敢把宋大少爺怎麼著,折騰我可有的是法子。”
宋長卿雙手抱臂,摸著下巴正色道:“要不我回去跟老爺子說一聲,幹脆咱倆換換?”
馮文才嘶嘶倒吸一口涼氣,晃了晃手裏的東西:“算你狠,要換不過來,這法醫報告你就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