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2 / 3)

明秀有點茫然,“什麼事?”轉瞬反應過來,“你是說換工作?”

長卿點點頭:“你呀,現在動不動三句話不離那位齊先生。既然念了那麼久工人學校,一般公司裏的工作應該也能勝任。你想出來做事,過自食其力的生活,我並不反對。隻是覺得,紗廠的工作畢竟太辛苦了些,時間也很不穩定。以後的工期,恐怕隻會越來越緊張。”

他邊說邊給她盛湯,點的都是些清淡爽口的菜式。繼續道:“不如換到商行裏,做女秘書或者資料員,活要輕鬆得多,薪水也比做紡織工要高些。”

明秀不做聲,似乎不為所動。他不解地追問:“你看呢?如果同意的話,我可以馬上去安排。”

她放下筷箸,問:“在紗廠幹活確實比較辛苦,我就這麼換掉工作,自己是解脫了,其他人呢?”

“什麼其他人?”長卿被她突如其來的嚴肅給弄糊塗了。

“紗廠的那些工人啊!”明秀直視他的眼睛,認認真真說:“我待的車間,就有上百個女工。你說接下來的工作量隻會越來越大,難道不知道大家都已被逼到筋疲力盡了嗎?哪怕生病了也不許休息,人畢竟不是機器啊!你隻想著讓我離開,為什麼不去想辦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呢?就算我一個人脫離苦海,工廠的現狀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這麼敲骨吸髓的剝削,真的要把人逼到不得不聯合起來革命反抗的地步嗎?”

第一次從明秀口裏聽到“革命”這個字眼,長卿很是訝異。

動蕩的年月,老百姓都在風雨飄搖中苟活。言行特別謹慎小心,生怕惹禍上身。但凡跟“命”有關的東西,聽起來就很危險,能不提最好不要提。

“我知道你心疼我在外麵受苦。可是受苦受難的,並不隻有我一個人。不光是崇明紗廠,現在上海的工廠到處都一樣。可那些和我一起被壓迫的工友,很多人甚至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失去了什麼……這也是我想繼續留下的原因。你們念過書的人,不都愛說什麼‘達則兼濟天下’嗎?為什麼反倒對這種不合理的事完全視而不見,隻想著獨善其身呢。”

長卿眼中閃過一星寒涼,緩緩道:“那你覺得,我究竟要怎麼做,才不算是‘獨善其身’?”不等她回答,又說:“這些話,都是齊懷英教的吧。原來你在工人學校,是學的這些。”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還記不記得‘長豇豆’,她被折磨成那樣,送進醫院沒多久就咽了氣。紗廠的製度就是……”

他打斷她,“秀秀,我沒有否定你的想法,但這些事沒有你認為的那麼簡單。我之前也一力反對從帶工手裏聘用‘包身工’,卻遭到公司上下全體反對。能爭取到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控製‘包身工’人數的比例……我也有我的難處,不指望你能全部理解,最起碼不要把我當成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在商行受了不少非難,可對那些水深火熱的工友們來說,一點微小的改善還遠遠不夠。這種溫吞吞的做法,治標不治本。就好比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人,隻有狠心割掉病灶,挖去膿瘡。才能真正地救活他。”

長卿伸手揉了揉緊擰的眉心,試圖和她講道理:“你太偏激了。這一套理論,我接觸得比你早,聽到的也比你多得多,可我從不認為暴力反抗是最切合實際的手段。試想一下,一個病入膏肓的身體,本來就已經積貧積弱氣血不暢,如果再大刀闊斧地去折騰他,還沒等病灶有起色,很可能就失血過多死掉了。這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製造出更多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