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3 / 3)

“可如果連嚐試都不敢,就這麼一味地苟延殘喘拖延下去,就是你認為最好的辦法?”

他借著黯淡的燈光重新打量這個心愛的姑娘。不知不覺中,明秀身上發生了讓人始料不及的變化。她整個人仿佛被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眼神更堅毅,談吐的清晰尖銳也和之前有了天壤之別。這種變化像地底的河流,緩緩流動又悄無聲息。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一時也說不清。

但明秀談論工人革命的態度,確實讓長卿感到很別扭,甚至排斥。好像他就是那個壓迫和剝削的化身,隻待勞苦大眾清醒過來打倒在地。

可他不想跟她吵架,仍耐著性子道:“凡事都有個度,革弊和製衡缺一不可,最忌諱此消彼長。先設法讓這個病人的身體保持五髒六腑的平衡協調,才有機會一點點割除病灶,或許能脫胎換骨呢?就算結果到來得比意料之中更慢些,也好過鬧出一堆意料之外的紕漏,傷人傷己。”

“你怎麼就認定,大破大立一定會引發不好的結果?掩耳盜鈴,假裝那些糟糕的事不存在,沒發生,才會讓現狀變得更糟!”

“你現在不正在跟我吵架嗎?我們好不容易才有時間坐在一起吃頓飯。”他苦笑,“這對我來說,就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這頓飯終究吃得不歡而散。

從餐館出來時,正遇上齊懷英在小攤上買燒麥。

明秀揮手喚:“齊先生!”

齊懷英循聲回過頭,目光先落在明秀身後的宋長卿身上,露出難得驚訝的表情。

一時不敢相認,生怕看錯了。還是長卿先開的口,伸出手寒暄道:“齊兄別來無恙?”

齊懷英懷裏抱著大摞書本,右手還提著裝燒麥的紙袋,騰不出空來跟他握手,實在有些尷尬。

宋長卿不以為意,收回手揣進兜裏,笑道:“常聽秀秀提起你,這段日子,多謝齊兄照顧。”又補充一句:“她是我未婚妻。”

明秀聽了不禁瞪起眼看他,“你們……認識?怎麼從來沒跟我提過?”

“你也從沒問過我。”長卿攬住她的肩膀,淡淡回一句,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釋。

明秀的嘴唇動了動,沒再追問別的。

齊懷英卻毫不介懷地追憶往昔,“當年長卿在英國留學時,我倆已經認識,還在泰晤士河一起釣過魚。”

他比長卿大了整整一輪,兩人雖是忘年交,可惜觀點向來相左。長卿認為齊懷英的做派激進,齊懷英則勸誡他要早日認清現實,誰也無法用自己的理由說服對方。後來長卿學成歸國,隔著山長水遠,聯絡漸稀。

提起求學時的往事,長卿目光裏流露幾許懷念。淡笑道,“齊兄還是老樣子,模樣沒變,脾氣也一如既往。”

齊懷英也笑,“如何見得?”

長卿看了明秀一眼,意味深長:“有其師必有其徒,連高談闊論的腔調都一脈相承。”

這話不藏褒貶,聽在耳裏卻總讓人覺得別扭。明秀沉下臉,立即甩開他的胳膊,“我要回學校準備上課了,你先回去吧。”

長卿一句話也沒有說,緊抿著唇,溫和地在明秀肩頭輕拍一下,轉身走了。

齊懷英惋惜地長歎,摸約猜到了他和明秀之間不愉快的根源。想說些什麼,明秀已經垂著頭匆匆走遠。單薄然而倔強的身影,硬是不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