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章(1 / 2)

七十二章

片刻後,秋桐再從房裏出來,把手裏握著的一枝半含苞的玫瑰,不由分說放進他襯衣的胸兜裏。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長卿低頭細看,認出這是她馬甲兜裏的那支。沒想到在夜雨折騰這麼一大圈,竟還完好如初。

她唇邊綻放一個虛幻的笑,斜泛煙波:“玫瑰能給人帶來好運,我把它送給你。不管遇到什麼為難的事,總會雨過天晴。”

脆弱的笑容很輕很慢地浮在秋桐蒼白的頰邊,如同那支玫瑰,仿佛永遠不會凋謝,也不會徹底地打開。

長卿心底微蕩,忍不住想要輕撫那個溫暖的笑靨。末了還是克製住,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雨確實小了不少,清冷的夜風讓頭腦冷靜下來。他終於逃出這鋪天蓋地的溫柔羅網。

次日果然是個晴空萬裏的好天氣。

院裏的泥土被一夜秋雨浸得鬆軟潮濕,散發著雨後獨有的青澀氣味。秋桐穿一條背帶粗布褲,手裏提著鏟子蹲在牆根刨土。袖子高高挽起,褲腳沾了不少泥,即使做著這樣的粗活,姿態仍然與眾不同。

擦汗地當口一抬頭望見長卿如約而至,也顧不上寒暄,揮著胳膊說:“來得正是時候,快幫我把那邊的花苗搬過來!”

長卿依言把堆放在籬笆下的一大堆花苗給扛到跟前,發現她已經在地上挖出六個大坑。納悶地看了半天,也弄不清個所以然,笑吟吟問:“你叫我來幫忙,就為了搬這點東西?這種的是什麼?”

腳邊都是已經分好株的花苗,有的枝幹很長,五六根一簇,上麵已經有綠色芽苞;還有的沒有枝子,根莖飽滿肥碩,像褐色的蘿卜。

秋桐指著枝幹長些的,解釋道:“這是牡丹,花中之王,也叫‘木芍藥’。”又小心地挑出一截巴掌大的根塊,放在牡丹苗旁邊,“這是芍藥。花王為君,芍藥就是臣。它們的花朵長得很像,但牡丹會先開花,然後才輪到芍藥。”

“君臣相輔?倒跟熬中藥似的,原來還有這麼多講究。”

她出神地眺望遠處雲霞,悠悠說:“可惜的是,無論牡丹還是芍藥,若孤零零地種下,花期都不會長。隻有把它們種在一起,才能開得長久又漂亮。”

長卿跟她一起把土坑裏的碎石塊一一撿出,邊說:“唐書裏曾有一段典故,當年則天皇帝登基不久,一紙詔令命百花寒冬齊放。上苑一夜間姹紫嫣紅,唯有牡丹不從,因此從長安被貶至洛陽,火燒不死,當真傲骨可仰。不過……”

“不過什麼?”

“花木不都應該趕在春天栽種嗎?這季候才種下,會不會太晚,沒多久就要入冬了。”

秋桐忍不住笑,“牡丹和芍藥,和尋常花木不同,隻有秋高氣爽的辰光才好移栽。若換了別的時候種下,不管怎麼精心照料,來年也隻長葉子不開花。”

她教長卿識別花株,枝幹修長的是“寒櫻獅子”、矮一些的叫“時雨雲”……

宋公館的花圃一年到頭都有園丁侍弄,可他從未留心,竟爾一無所知。慚愧道:“世人多以為文人隻會埋頭書齋,對這些俗事一竅不通。真沒想到你還懂得這些,是我孤陋寡聞了。”

她讓長卿提著花苗放進土坑裏,懸懸提著,自己像整理裙擺似的,用手把根莖上每一縷根須都順著原有的方向攤開捋順,然後再壅土。

牡丹芍藥混種,坑挖得足有兩個臉盆那麼大,操弄起來很不方便。需得一個人把花苗在正中扶穩,另一個人拿花鏟往回填土。

“也沒什麼難的,隻要有心就能學會。再說最近也多清閑,我還打算在窗根下再種幾根竹子。”

長卿想起漁陽弄那所宅子,雖老舊些,花園卻布置得頗費心思。鑿池疊石,小徑通幽,印象最深的是那一片颯颯青竹。可惜因為牽扯進人命官司,隻得倉促沽售。秋桐卻道無妨,一個人本也無需住那麼大的地方。另找的這所房子,隻圖幹淨,沒什麼吵吵嚷嚷的煙火氣。初時還不習慣,又舍不得這一方小院,終究還是決定長住下來。

“莫非真要學林妹妹再拾掇出個‘瀟湘館’麼?到底還是文人脾氣,講究‘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秋桐現在住的地方和之前比起來,條件之簡陋已是天壤之別,仍能有這樣安貧樂道的誌趣,確實相當難得。

“你慣會取笑人!”秋桐微微偏頭望著他,一雙妙目裏流動光華。

長卿也笑,學著戲台上的口吻:“是小生唐突了。”

花苗種下後,還要再往上提一兩寸,再把散土稍稍壓實。據說是為了讓所有埋在地下的根須都能被泥土均勻覆蓋。輕了不行,重了也不行,看似簡單的過程其實內中另有不少講究。

兩個人幹起活來,說說笑笑地,半日倏忽而過。長卿擦了把汗,隨口問,“怎麼最近都不用作文章?前陣子你寫的劇本才剛拍了電影,應該很忙才對。”

秋桐長長喟歎,“你沒聽說麼?最近租界差點鬧出大亂子。現在各大報紙都忙著發社論,當局也找了不少喉舌幫著製造輿論,哪裏有空閑登什麼小說。我這人性子懶散,向來不愛摻和那些事,之前一直連載的文章已經停了快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