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章(1 / 2)

八十章

呂道涵激進的提議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唐管事連連搖頭:“這是斷了他們的活路呀!如此不顧後果,萬一……”

“沒有萬一。連糊口都沒著落,哪來的力氣繼續攪風攪雨瞎鬧騰?”

長卿坐不住,站起來走到呂道涵身前半步之遙的地方,冷然直視對方的眼睛。

“覆舟之理還用我再多說嗎?喜歡自作聰明的人,雖然也相信經驗有用,卻總是僥幸地以為糟糕的可能性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倒黴的那個一定不是自己。”

呂道涵得勢不饒人,完全懶怠搭理長卿,徑直走到宋文廷跟前:“宋理事長,商會不是一言堂,大股東的意見,總該慎重考慮吧?”

他刻意在“大”字上加重了口音,暗示唯有自己才是真正旗鼓相當的對手,其餘人沒有當麵談條件的資格。

宋文廷雖是名正言順的商會理事長,卻因兒子卷入殺人案不得不把韓宣懷留下的股份轉給,當做隱瞞明秀當庭作偽證的交換。如此一來,呂道涵手中股份占絕對大頭,自然也就掌握了決定性的話語權。

當他又壓服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時,當真愜意。滿足了征服欲,兩眼都光芒四射。但夜籟人靜的夜晚,難免顯露疲態。他已擁有太多,是得到也是枷鎖。誰知下回麵臨的是什麼?贏過的人總是不想輸。

他自有一套秘而不宣的放鬆秘訣,在愚園路的紅磚小樓,養了條毒蛇。毒牙已經被拔掉,斑斕的身體蜷曲著,鱗片泛著幽幽冷綠的光。

白蘊儀被喂了藥,昏沉沉伏在床頭,看他一邊喝酒一邊盤玩那軟綿綿的東西。呂道涵喝多了,臉色變得青白,眸子裏卻閃爍著危險又興奮的光。他溫柔而耐心地,把白日裏所做的一切娓娓傾訴,是如何設局布下陷阱,如何收網提線,把對手一個個玩弄於股掌之間。說到得意處,渾身都有不安的興奮。

蛇半睜著冷漠的眼,打量這酩酊又銷魂的奇異世界。忽不耐煩起來,滋溜滑到床底下去了。

他搖搖晃晃起身去追,跌倒在床,正把蘊儀壓在身下。

她神誌不清,猛地戰栗起來。有點像著魔,大喊大叫地又踢又蹬,不能忍受他一點點的靠近。

呂道涵在她的掙紮下獸性大發,強硬地把她蜷曲的身體扳直,瘋狂地近逼。他不要那蛇了,她才是眼前觸手可及的寵物。

連歡好也殺氣騰騰。每一次,她都如身陷煉獄。瘸著一條腿,哪裏也跑不了。不敢動,任何反抗都隻會帶來更難熬的疼。他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或許這才是男人的本來麵目,隻是她蠢了太多年,一直未曾察覺。是自己有眼無珠,看到的從來不是真正的他,而是自己想象中的美好。

蘊儀失神的眼睛盯著天花板,燈影海浪一樣起起伏伏,溺水的絕望摸不到邊際。喃喃呐呐,用近乎呻吟的祈求:“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放過我?”

“休想!”他一邊用力,一邊斬釘截鐵地道:“還記得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你答應過什麼?‘你若負我,拿命付我’。想走,除非你死,或者我死。”

“那你幹脆殺了我,我不怕!”

他稍停一瞬,忽強捧著她的臉:“白蘊儀,你要真敢說死就死,我反而高看你一眼。”

蘊儀消瘦凹陷的麵頰抽搐著,一滴眼淚滾了出來,“你殺了我吧!”

寧可就此死去,也不願再看見這樣的他。把從前認為美好的事物重新看一遍,再一一否定,比活生生血淋淋撕去一層皮更殘忍。蛇蛻過皮會長大,她卻隻能就此萎謝。

卻看見他突然笑了:“這麼有骨氣,打算什麼時候死?好歹夫妻一場,我定給風光大辦送這最後一程。咱們一天沒離婚,你就是呂夫人,死了以後葬回你白家還是進呂家祖墳,遺囑寫清楚就好。”

這年九月,呂道涵初掌權不久,果然信守承諾把白家的女兒娶進了門。婚禮辦得風光盛大,整個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給請了來,他借此又拉攏不少關係。

羽翼漸豐,越來越無所顧忌,把曾經藐視過阻礙過的一個一個踩在腳下。呂道然、宋長卿、宋文廷……踏平壓實了,永不超生。

看誰笑到最後!上海灘是成王敗寇的戰場,呂方中的死成全了他,終於得到施展拳腳的機會。

罷工事件的結果是:維持原有製度不變,所有參與罷工的工人一律開除。並聯合上海各商戶,但凡名單上出現的,永不錄用。

宋文廷在股份方麵已不占優勢,無奈之下,不得已以理事長的身份發布了這項決議。

長卿一語成讖。

此令既出,工人們更是群情激憤,同孚旗下的各商號首當其衝泄憤的對象。雜貨、糧油店、鞋帽鋪、茶葉坊、布行……無一幸免,統統遭到砸毀。任何準備都不保險。商號的夥計抄起板凳、菜刀,寡不敵眾地苦苦支撐著。手邊有什麼拿什麼,雙方混戰成一團。

留滿地殘局,不知從何處收拾起。隻惦念一人安危。她有沒有參與,會不會受傷?

長卿心似油煎,也隻能等。坐在石庫門房子冰冷的水門汀台階上,從天未亮時守到月明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