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2 / 3)

思學淡淡“唔”一聲,“也是趕巧。你以後別這麼莽撞,既當了記者,好生待在報社作文章也就罷了。不見得回回有麻煩都能被我撞上。”

“如果我不叫你,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露麵了?”

“見了麵反倒惹你生氣,何必呢。”稍頓,又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

“可你已經半個字也聽不進去。”明秀打斷他,淒然喟歎:“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思學抽了抽嘴角算作笑,給棱角分明的臉莫名添了幾分邪氣。他蹲下身,拔下磚縫裏一根草莖——黯綠的一丁點,當初也曾青翠過。

他把那草葉子叼在嘴角,目光卻沒離開過地麵。良久,道:“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十三歲那年,爹老寒腿犯了,連著小半月不能出工。家裏連一粒米都找不出來,你省給我半張餅。那餅硬得,掰一塊掉石頭縫裏怎麼扣都扣不出來。”

“可現在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這次換他止住她,冷然道:“湯沒鹽不如水,人沒錢還不如鬼。富人和窮人眼裏看到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權力也一樣。”

明秀感慨萬端,幾乎不能言語。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麼理由把這個陌生的弟弟從懸崖拉回身邊,還是隻能看著他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思學,你也是念過書的人,難道反而想不明白最簡單的道理?能改變這個世界的,並不是隻有錢和權力。”

“我知道你想說,還有良知、道德、正義和公理?”思學冷笑一聲,語氣十分諷刺:“就連書裏也寫過‘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覓封侯’的老話。姐,看不明白的是你。富貴險中求,我不過是拿自己唯一有的東西,去換沒有的,有什麼錯?若非如此,就隻能看著別人把在乎的東西一樣一樣從身邊搶走!若我早能成為今日的董思學,杜家妹妹也不會死得那麼冤。”

就算入了幫派,也不意味著從此就吃香喝辣高枕無憂。弱肉強食無處不在,“青頭”的命最低賤。還沒混出名堂之前,就有許多無名之輩在械鬥裏死無全屍。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窮小子爭先恐後地甘願投靠,隻為粥和雜麵窩窩頭管飽,過節也有米飯和大白饅頭。

明秀看著石板路上殘留的一小灘血跡,痛心道:“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保護。”

最後的殘陽把巷弄割裂成兩半,她在明,他在暗。

“姐,我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活的人,不怕報應。該我的誰也別想再搶走,該還的我早晚會還。你和我不一樣,我盼著你能有個好歸宿。有些人隻要安安心心做個好人就能吃飽飯,有些人隻是沒那個命做好人。”

思學掉頭,朝更深的暗處走去。

這是姐弟倆真正的告別。從那以後,明秀隻能從各路跟“洪春幫”有關的小道消息裏聽到關於小山爺董思學的隻言片語,卻再也不曾相見。

就在董思學在幫派以拳腳打出一片天時,同孚商行也在宋長卿和孫歧人的傾力合作下不斷擴張。

“砰”地一聲響,香檳泡沫堆雲疊雪般湧出。水晶杯雪亮,映出一張神采飛揚的臉。

商界鼇頭宋家在中央戲院二樓大堂辦酒會,但凡能請到的生意夥伴,全都來了。

宋文廷穿一身暗花長衫馬褂,跟西裝革履的兒子一先一後入場,致辭酬謝來賓。天時地利人和,連眉間長久聚集的陰霾也一掃而空。眾人驚訝於文廷公的好氣色,前些時罷工潮鬧得凶,他因和呂道涵在處理意見上有嚴重分歧,又力壓不過,稱病不出好些日子。此刻卻嘴角掛著笑意,在各路人馬麵前應付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