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2 / 3)

槐花濕冷的淡香四處彌漫,卻蓋不過空氣裏令人窒息的沉默。蘊儀深吸一口氣,對僵立不動的白立仁繼續道:“你要是聽不進去,以後也不用再來,省得見了麵,倒惹彼此心煩。”

白立仁重重地歎一口氣,沒再說什麼。臨去前忽瞥見桌角幾個玻璃藥瓶子,詫道:“這玩意……”

蘊儀聞聲回頭,原是陶媽拿回來的幾瓶西洋補藥。呂道涵胃口越來越大,什麼賺錢做什麼,前一陣據說投了筆款子在上海震寰藥廠,研製生產一種“愛理士紅衣補丸”。

瓶身上貼著西方紳士頭像,配以英文,借以證明它是西方上流社會的時髦保健品,又在《商權報》上大肆廣告:“不寒不燥,味甘性純,補血壯筋,益腦固腎,兼治男女老幼內部一切虛氣……補者服之均效。”

“愛理士紅衣補丸”很快就在一大堆琳琅滿目的補腦丸、補腦汁、人造自來血裏聲名大噪,價格很高,仍引得時髦男女趨之若鶩。呂道涵儼然成為製藥公司巨擘,狠狠發了一票大財。

震寰藥廠派人送了兩箱補藥到呂公館以示恭敬,陶媽瞧著心癢,想私拿一些又怕擔不是,便借口給少夫人補身子,整箱的搬了來。蘊儀整天藥不離口,更懶怠吃這些亂七八糟的補品,由她每天偷偷摸摸弄幾瓶出去,倒騰進小藥房賣錢。

“趕緊扔了,這不是什麼好東西!”白立仁神色古怪,不由分說把那幾瓶藥擰開,全給倒進了漱盂裏,這才鬆口氣。

“……你在幹什麼?這藥有問題?”

“別問啦。”白立仁不耐煩地揮手,“你爹我還能害你不成?記著以後千萬別吃這玩意。”

他走了很久,蘊儀還在望著漱盂裏褐色的液體出神。

一場雨沒完沒了蘊儀躺在床上聽大雨如注,昏睡過去幾次,又很快地醒來。一時潮熱一時又冷得發抖,薄綢睡衣都黏在肌膚上,伸手往被子裏一摸,全是濕乎乎的汗。

她總覺得有什麼事發生,卻已經沒有力氣去想太多。雖然心裏隱隱明白,那番仁至義盡的規勸,白立仁恐怕是聽不進耳朵。

他不是天真,隻是貪心。能在呂家大宅裏耀武揚威活到今時今日的,沒有純善之輩。他舍不得放掉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絞盡腦汁籌謀半世,雙手沾上洗不掉的血,連親女兒豁出去,末了落得個回鄉避禍?

紙醉金迷為所欲為的日子,比福壽膏惡毒的芬芳更迷人,隻要嚐試過,終其一生都會被這罪惡的快感糾纏。是在窮鄉僻壤冷寂無聞地苟活,還是留下來拚死一搏,他永遠都會選擇後者,從來沒想過還有別的路可走。

密雲深處雷聲漸弱,綿密的雨絲淅淅瀝瀝敲打在玻璃窗上。雷雨之夜,是她和呂道涵共同的噩魘。夫妻一場,若說尚有唯一一件不曾同床異夢的事,恐怕也就隻剩下素秋之死的秘密了。

這樣的天氣,他通常不會出門。蘊儀需臥床靜養,一日三餐都由傭人端回房間。呂道涵不同,他恪守呂方中生前留下的習慣,無論家裏人多人少,都準時出現在長餐桌上,從容自若地獨自吃完一頓飯。日子長了,傭人們也都逐漸習慣,沒誰會驚小怪。

呂宅裏唯一一對年輕夫妻,餐不同席眠不同衾,過得就像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可是聽阿蕙說,這晚二少爺把自己關在老爺塵封的臥房裏一整個下午,到了飯點也沒任何動靜,誰都不敢前去打擾。

直到午夜時分,紛揚不休的夜雨終於有了停止的跡象,一小片白如霜雪的月光靜靜破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