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3 / 3)

蘊儀豎著耳朵聽門外走廊的動靜。她知道,如果呂道涵離開呂方中的臥房,必然要從這條路上經過。

等了很久,四周除了颯颯風聲,就是野鳥淒慘的怪叫。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要等,就在撐不住快要放棄時,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不急不緩,談不上沉重卻也絲毫沒有輕鬆。隻是無動於衷卻又堅定不可阻擋地,一步一步走下去。每響一下,都像踩在蘊儀心口,讓她扭在一起的手指忍不住抽搐。

就在他路過門前的瞬間,她猛地拉開房門。

走廊的沒有開燈,光線十分幽暗。呂道涵停下步子,卻沒有轉過身子,隻是扭頭望了一眼蘊儀。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卻有點意外,仿佛徹底忘記了這間屋裏還住著她這麼個人。也是,這段日子以來流言四起,他焦頭爛額疲於應付,連折磨夫人這點樂趣也不得不暫時擱下。

蘊儀仰著頭,靜靜對視良久,發現他已經開始不耐煩地皺眉。

“你又要幹什麼?”

她咽了一下幹澀的喉嚨,鬼使神差地說,“不要做傻事。”

呂道涵冷漠地提了提嘴角,“要是有人做了傻事,我不得不繼續奉陪呢?”

說罷抄著兜揚長而去,無動於衷的背影很快消融在走廊盡頭的漆黑裏。

不知過了多久,蘊儀仿佛聽到院裏有壓抑的爭執。

她一瘸一拐挪到欄杆邊,撩起窗紗凝目朝下望去。樹梢渺渺,居心叵測地擋住了從三樓陽台投來的目光。

隔著一段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她很快認出那兩個糾纏扭打的身影,是白立仁和呂道涵。

用皮帶勒住一個人的脖子,然後把整個身體拖掛在樹幹上,寸勁不鬆地越絞越緊,要多久才會停止呼吸?她發不出聲音,機械地數著狂擂不止的心跳。一、二、三、四、五……

風和樹都停住了動靜,不停踢蹬的雙腿也失去力氣。沒有撕心裂肺的慘叫,也沒有對凶手惡毒痛恨的詛咒,那個老謀深算不可一世的男人,竟這樣窩囊地死在自己的乘龍快婿手裏。

蘊儀在樓上的窗簾後,遠遠看完了這一幕,單薄的身體拚命躲在那處狹小的陰影裏,像害怕被月光灼傷似的。

在這樣的天氣裏殺人,是他不斷獻給素秋的祭品。而那些靠控製和欺騙得來的東西,總是要還的。心狠手辣的丈夫殺死了自作自受的父親,她冷笑著抹去眼角星點淚痕,就像做了一個短暫又荒唐的亂夢。

呂道涵的嶽丈因疾病在睡眠中猝亡,結束了在呂家數十年的鞍前馬後,他的死去就像他的出生那樣毫不引人注目。

白立仁潦草出殯的那天,長卿忍痛在售賣合同上簽字畫押。

原屬於同孚商行的十二艘商船和曾重金購入的專屬航線,被賤賣給一位姓餘的紹興商人。做買賣從來看漲不看跌,同孚債台高築等著銀子還賬的事早就傳遍上海灘,因此價碼被一壓再壓。

商船加航線,再便宜也不是筆小數,能一口氣吃進的買家不好找。長卿急於填補虧空,再三考慮下隻得妥協。那位神秘的餘老板甚至從頭到尾都沒露過幾麵,大部分事宜隻托身邊的連姓師爺代為打理。

連師爺是個瘦小精明的老頭,年歲已經無法在他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實在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夾鼻眼鏡後的眼神卻並不花濁。大熱的天,仍戴著一頂六合瓜皮帽,後頭拖一根花白的長辮子。

簽完字,在合同右下角摁下鮮紅的指印,大局已定。

當晚呂道涵在燕雲樓設宴,包下整座酒樓,閑人散客一概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