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章(1 / 3)

一百零二章

嶽父新喪,呂家的家仆的胳膊上都還規規矩矩戴著黑布,唯獨未出孝期的呂道涵一身西裝筆挺,春風得意神清氣朗。難得的是,連向來不大在公開場合露麵的呂夫人也一同位列席上。

神秘的餘老板,接過連師爺遞來的合同略看幾眼,見並無差錯,便放心地交到呂道涵手上。流年暗換,故人麵貌不曾變。餘至堯雖是在航運上打劫貨船為生的水匪之首,卻並非目不識丁的粗魯之輩。因此這番假扮浙商購買航線吞並商船,做得滴水不漏,沒費多大周折就騙過了宋長卿。

呂道涵玩味地挑起嘴角:“連師爺胸有成算,宋長卿那點本事,在您麵前著實不夠瞧的。這次便算賞他學個教訓吧,做生意哪有那麼容易?便是跟他老子比,也還差遠著。”

連師爺撫著山羊須,微晃著腦袋給出句評價,“宋家小子麼……態度近少爺,所學不徹底,唯人頗充實耳。”

說起來,飛魚幫跟呂家的合作早就不止一次。當年呂、宋爭持商會理事長之位,股份拍賣的關鍵時刻,宋家商船卻在閩行被劫,導致宋文廷在競價的關鍵時刻失利,正是這位餘幫主的手筆。

看著席間奉上的金條謝禮,他用淡然的口吻說:“呂老板青出於藍,把內外蛀空的同孚括入囊中是早晚的事。我等略盡區區綿力,不足掛齒。日後若有用得著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

這便是默認了繼呂方中之後的家主呂道涵,成為“飛魚幫”新的盟友。

呂道涵淺淺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茫遠的夜色深處。任何一個以為他能完全取代甚至抹殺呂方中存在的人,都不曾真的明白父親對他意味著什麼。

他是他血濃於水的至親,最尊敬信賴的長者,最精明的老師,也是他此生追逐的目標。盡管他為了新的崛起而對這位崇敬的偶像痛下殺手,最終取而代之,也絲毫不影響父親在他心目中獨一無二的權威。

敬陪末座的杜康年最擅察言觀色,此刻恰到好處地起身,親自給座中眾人斟滿杯中酒,說:“上海商界,從此再無人可與呂老板爭鋒。”

推杯換盞間,呂道涵生起一種朦朧的錯覺。他越喝越清醒,沉默地掃視座中眾人。每看到一個,就回想起父親對此人的評價。呂方中胸有謀算,看人眼光毒辣精準。這些都是他留下的幫手、謀士、良師益友,一條鋪排得井井有條的坦途。但凡有可能出現的陷阱和暗樁,都在某個最合適的時間點徹底消失不見。

他唯一沒找到的替代,就是兒子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

呂道涵心中一刺,險些在這些人麵前落下淚來,忙抬手揉了揉眉心遮掩過去。不知怎的,近日精神越發差了。胸口時不時痙攣刺痛,嗓子發幹,激動時容易氣喘,整個人疲倦而暴躁。

不管他掩飾得再好,很徹底瞞住身邊的女人。蘊儀也察覺到了,粗糲無情的歲月消耗了他,讓這個冷酷的惡魔漸漸變得虛弱,更加偏執,情緒也喜怒無常。

但他的腰沒有彎,眼神仍十足犀利,意誌不可催折。呂家雷霆鐵腕的新主人,是一個無窮無盡的無底深潭,什麼東西扔下去都不會發出回響。

蘊儀親自去端來青梅醒酒湯,看著他喝完,又抽出手帕小心地擦拭丈夫嘴角的殘痕。當著諸客的麵,他沒像往常那樣不耐煩地推開。做完這些,她又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安靜如木偶,本分地扮演著呂夫人的角色。心裏很明白,除了那條冷血的竹葉青蛇,她如今是他那些傀儡伎倆唯一的觀眾。

白立仁死後,蘊儀仿佛一夜之間“懂事”了很多。不再跟他針鋒相對地吵鬧爭執,不再小心翼翼地規勸、祈求,也不再流露怨恨的神情。相反,她仿佛突然想起自己是呂夫人這件事,變得柔順而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