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章(2 / 3)

廣播夜以繼日發出洪亮的號召:

“不讓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中國寸土!”

“為保衛國土流最後一滴血!”

這意味著,大總攻快要開始了。

死亡的寒冬提前降臨在這片廣袤的熱土上。

顧屺懷要把報社搬到香港,職員要是願意的就跟著一起,兩天之內已經走得七七八八。自從上海淪為孤島,有些門路的都設法到內地去了,隻有那些實在動不了窩的,還存著稍許僥幸心理苟安一隅。

戰爭一旦打響,對城市的摧毀不僅止於一磚一瓦,民族工業必將在戰火中遭到嚴重損失。上海是全國工商業最興盛集中之地,開戰的風聲剛一冒頭,就有為數不少的工廠拆遷內地。日軍占領了租界以外的地盤後,稍具規模的華資工廠幾乎都被日方以各種名目強取豪奪。若不及時把那些重要的圖紙、大型機械等遷出,就無法為國家保存最後的工業火種。

齊懷英來找他,目的正在於此。

防空警報淒厲的鳴響不斷在半空盤桓,情勢刻不容緩。但不能退卻,還得繼續角力。他們商榷了三天兩夜,決定利用商行現有運輸的力量先把重工器械轉移,從長江下遊的上海、南京運到武漢,再從宜昌到香港,名為“忍冬”計劃。這是一項秘密行動,若東西都被順利運走,上海工業就成了空殼。

高腳幾被一腳踹翻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呂道涵臉色陰沉,一手撐著沙發,切齒道:“玩的一手好釜底抽薪!”

話未落,突然捂著右下腹,皺眉忍耐。又一陣奇異的不適,總是鬆一陣緊一陣地襲來。腦子裏起了細微的騷亂,眼前也模糊不清。莫非太累了?

蘊儀關切地扶他做坐穩,小心問:“會不會有詐?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同孚商行家大業大,那麼多工人,也不是個個都對他宋長卿忠心不二。死了十一個夥計,隻有他毫發無損地從憲兵隊走出來……”呂道涵冷笑一聲,“你覺得,那些替死鬼的家人會怎麼想?”

蘊儀聽完,帶著體諒的笑容,柔聲道:“你最近太愛動肝火,這樣對身體不好。我去給你倒杯可樂。”

“……不,拿杯水過來。”

蘊儀略為不安地看他喝了不到半口,一陣痙攣便彎腰大咳起來。末了強撐住了,揮開她攙扶的手——從未倒在一切對手麵前,更不能讓身邊唯一的女人也瞧他不起。

螳螂捕蟬,總有黃雀在後。這消息的來源很有可疑,內容卻千真萬確。孫歧人雖已離開同孚,當年埋下的暗線仍在隨時待命。他運籌於幕後,隻打算坐山觀虎鬥,一旦商船成功出港,即按上峰指令幹掉以齊懷英為首的工人義勇軍,坐收漁利。

呂道涵並非沒有過懷疑,卻顧不得再去細細琢磨。真讓宋長卿在眼皮子底下掏空了上海,這個市長的位子怎能穩固?政途岌岌可危。日本人定會惱他辦事不利,後果很嚴重。

山雨欲來。蘊儀蒼白的半邊臉頰隱匿在昏黃燈影下,有點浮生若夢的意味。眼神複雜地望住這沉溺於名利和權勢的癮君子,要如何自拔?

心底最深處,稍一猶豫:“不如……收手吧。”

呂道涵傲然昂起頭,取笑她:“我還沒倒下。”

蘊儀搖搖頭,轉身徹底退回光線照不到的暗處,笑自己骨子裏千錘萬磨也滅不掉的一點天真和癡心。怎麼可能呢,他已經為他的所作所為窮盡畢生心思,除了破釜沉舟,別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