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當以獅王、鬼母為前車之鑒。從此曉喻同黨,革麵洗心。普明勝巨憝遺孽,本應一並加誅,姑念齒穉,賜恩釋放,以觀後效。餘等臨時監察,無微不至,探鋒所及,希勿後悔。”
一班苗匪不解漢文,等於白看,隻有黑牡丹尚能了解大意,一看這句話,九子鬼母已無活命之望,少獅普明勝既已釋放,怎地不見蹤影?從匪黨手中奪過一支火燎,探身入林,四下裏一搜,才從林內搜出少獅普明勝來,手足經已解除捆縛,因為點穴過久,人尚奄奄一息,出聲不得,慌命人背起普明勝穿出棗木林,翻上一條高崗,走了一程崗脊,一吹口哨,崗腳下叢林內立時哨聲相和,竄出無數埋伏的黨羽,彼此一打招呼,卻未見五個敵人到來。
黑牡丹跺腳道:“鬧了半天,還是被他們脫身了。”
一語未畢,崗下奔上幾個悍目來,悄悄說道:“不要緊,羅刹姑娘早已料到敵人詭計。在翠微山的小道上,也派了不少伏樁。又說教我們通知黑姑,隻要小主人救回,探實他們落腳地點,總有報仇的日子。現在秘魔崖被敵人鬧得一團糟,有許多大事要辦。請黑姑先回秘魔崖再說。”黑牡丹無法,隻可集合黨羽,背著普明勝回秘魔崖去了。
原來五位隱俠,本想利用手上俘虜,挾製幾個重要死黨,按照苗蠻慣例,瀝血明誓,解散黨羽,退出阿迷一帶,做個永遠了斷,後來一看羅刹女乘機遠颺,飛天狐、沙定籌等並不露麵,碧虱寨、阿迷州等處黨羽尚眾,斷非一夜之間所能解決,所好巨憝鬼母、獅王均已伏誅,黨羽雖眾,一時已難興風作浪。這樣仔細一斟酌,適可而止,立時把普明勝點活釋放,擱在林內容易找尋之處,又在樹上留下恩威兼施的訓誡,趁黑牡丹望著秘魔崖火光,進退兩難之際,悄沒聲的從棗木林邊一條小道上去了。
這條小道,便是向翠微山再經竹園村到三鄉寨的便道。一路峻險之處,匪黨們雖也分段埋伏不敢明襲,想用暗箭報仇,無奈這五位對頭,非同尋常,哪有匪黨們施展手腳的餘地。沿途暗樁,不但無功,反而又葬送了幾個同黨的性命,到底連五位來蹤去跡,都沒有十分摸清。
匪黨們垂頭喪氣,一齊回到老巢秘魔崖,隻見正中峨峨高樓,雖已撲滅,一半已化灰燼,賊窩已弄得一塌糊塗,留守幾名匪黨和九子鬼母的屍身,都已葬送火窟。唯獨獅王普輅的屍首,因在廣場中間,兀自高擱在柴架上,十幾名巫婆倒一個不缺,躲在柴架背後,已嚇傻了。
最奇的柴架上獅王屍身邊擱著一封信,卻是羅刹女寄的,信內大意說是“剛才飛天狐從遠地趕回,到了斷壁口外,正值普老太(即鬼母)受害,少獅被擒,大勢已去,因此不敢露麵。暗地請出羅刹女商量挽救之策,這才召集斷壁外麵幾道要口的同黨,調到崖外要道口暗地埋伏,預備救回少獅以後,在敵人回身時,亂箭攢射,一洗恥辱。萬不料敵人又在崖內縱火,羅刹女帶人趕回秘魔崖來,火勢已熾,普老太太和幾名悍目已葬火窟,樓房一半也已坍倒,切齒痛恨之下,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事機貴速,立時獨自離崖他往。時機成熟,自有相見之日”等語。
黑牡丹看得似信似疑。信內口氣,好像追蹤敵人,誌在報仇。可是羅刹女平日心細如發,智勇兼全,決不會做這樣魯莽的事,也許急痛攻心,不顧一切,前去同敵人拚命。
可是從這天起過了不少日子,羅刹女竟是蹤影全無。一問飛天狐等人,也弄得莫名其妙,隻好把她暫且拋開。
秘魔崖已鬧得瓦解冰消,無法留連。好在鬼母洞內的珍寶,沒遭火劫,暗地運到碧虱寨,由少獅普明勝承襲餘業,堅守碧虱寨基。阿迷土司府暫托飛天狐、沙定籌等駐守,養精蓄銳,徐圖報仇之策。
可是獅王、鬼母一死,威風頓息,少獅普明勝究竟差得多,一時卻無法興風作浪。滇南一帶平時受普氏壓迫的各苗族,也暫時可以安居樂業了。
秘魔崖禍根既除,當夜那五位隱俠從小道直奔翠微山,再繞道回到三鄉寨,進寨時已經紅日東升了。到了後寨,何天衢、桑窈娘二人業已回家,領著水上飄、浪裏鑽、火鵓鴿、老巴等迎了出來。何老夫人也笑容滿麵的迎到階下。
大家進堂坐下,何、桑二人才上前向未曾見麵過的獨杖僧、桑苧翁二位名宿拜見。何老夫人又向五位隱俠拜謝除普安何之德。大家謙讓了一番,才各安座。
葛乾孫道:“你們二人,倒先比我們回家來了。”
何天衢向窈娘一笑,才答道:“徒弟們昨夜在秘魔崖進出宛似做夢一般。如果沒有鐵老前輩暗中指示,桑姑娘熟悉秘徑,徒弟更是廢物一樣了。”
何天衢這麼一說,眾人大笑。
鐵笛生笑道:“你們怎樣放火的呢?”
何天衢道:“老前輩暗地囑咐我們以後,我趁下麵賊黨不留神時,早已躍回樓內。等到諸位老前輩們動身,黑牡丹隻留下六七名悍目看守九子鬼母,其餘賊黨統統調出秘魔崖,追趕老前輩們以後,桑姑娘在中樓佛堂內找著火種,便在樓上先縱起火來。賊人房屋都是竹木建就,縱火一點不廢事。下麵幾名賊人正把九子鬼母屍身抬入樓下,已看出樓上窗欞上四處冒煙,齊聲怪喊,奔上樓來。我們剛預備仍從後窗飛渡岩上,一見賊人上樓,立時停步,分伏暗處。我暗賊明,樓上又已煙霧迷漫,上樓的賊人,一個個喪在我們二人暗器之下。桑姑娘秘傳的喪門白虎釘更是厲害,釘無虛發,中必喪命。我們一見上樓的賊人都已了賬,前樓火光已冒出屋頂,鐵老前輩原吩咐過,隻要火光衝天,引得群賊難以追趕便得,所以我們沒有到樓下仔細搜查,便躍出樓窗,翻上岩壁,仍從那條秘道退了出來。卻喜一路並無阻礙,回到此地不久諸位老前輩也就一齊駕臨了。昨夜事情真是痛快淋漓,九子鬼母夫婦兒子一家門都是凶神惡煞,一夜之間,死的死,擒的擒,一敗塗地,從此非但三鄉寨重見天日,凡是滇南的安善良民,不論漢苗,哪一個不感念五位老前輩的大恩呢!”
坐在上麵的獨杖僧、桑苧翁向何天衢、桑窈娘看了一眼,點頭微笑。這一笑,笑得天衢、窈娘二人有點不安。
桑苧翁肩下坐著的無住禪師嗬嗬笑道:“天衢賢侄,且慢痛快,昨夜固然般般湊巧,我們五人初進秘魔崖時,偏碰著鬼母親赴阿迷迎接她丈夫屍去了,暗地探聽匪人口氣,知她當夜便回,我們才收變方法,在秘魔崖頭道關口等候。等得鬼母大隊人馬一到,出其不意的,明目張膽在鬼母轎前一攔,說明專誠拜謁。九子鬼母居然也懂得江湖過節,竟把我們五人當客人般迎進崖來。其實她想誘入魔窟,一網打盡罷了。這一來,我們乘機直入,一點沒有費手腳。最湊巧最後九子鬼母惡貫滿盈,自投險地,飛上石柱,被你鐵老前輩連發子午釘,命中要穴,又被你們一把火,燒得挫骨揚灰,這一下確出我們意料之外。我們原意並非一定要製她死命,無非想痛下警誡,稍戢凶焰,所以先把普明勝擒住,預備退身之地。這一湊巧,除了元凶,表麵上自覺痛快淋漓。可是九子鬼母羽翼已成,匪黨遍布,這一來對於我們格外仇深似海,難以兩立,遲早尚有一番風波。不過可以預料在最近期內,匪黨極難有所舉動,但也不能不防。因此我們在路上同你師傅商酌了一點辦法,特地一齊到此向你詳細說明,全因這兒三鄉寨和賊黨們鄰近,首當其衝,和你更有莫大關係。這事你師傅已有辦法,自會同你作主的。”
無住禪師這樣一說,何天衢頭上好像澆了一盆冷水,何老太太、桑窈娘也立時驚慌起來了。
滇南大俠葛乾孫笑道:“你師伯說的確有道理,不過一二年內,我料定賊黨未必敢明目張膽的大舉。趁這元凶除掉,賊黨們元氣未複當口,你應該極力整頓寨基,使賊黨們不敢輕視。我同你鐵老前輩便至時會到此地指點一切,所好桑姑娘熟悉賊情,倒是一條大膀臂。剛才你師伯們也提到此事想替執柯,撮成好事。我輩做事,不必效世俗兒女之見,隻要你老太太讚成,桑姑娘心願,這事立可舉行。”
葛大俠說到這兒,立向何老太雙手一拱道:“老太太,愚下這點意思,不知老太太有何高見?”
葛大俠說時,何老太太早已喜心翻倒,慌不及斂衽萬福,滿麵喜氣的笑道:“不瞞師傅說,老身早有此心,全仗師傅和諸位前輩成全!”
這時天衢和窈娘二人真有點難乎為情,萬想不到談到這上麵去,而且當麵鑼,對麵鼓,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鬧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可是二人的內心,卻同表麵相反,比昨夜殺死九子鬼母還要痛快幾倍。尤其是何天衢,雖然低著頭假裝難為情,嘴角的笑容,卻已透露無遺,恨不得張嘴說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葛大俠同上麵坐的幾位江湖隱俠,何等人物,早已一覽無遺。大家嗬嗬笑道:“既然老太太早有此心,我們這杯喜酒吃定了。”
桑苧翁朝著獨杖僧笑道:“葛兄調度有方,非但替自己徒弟娶了一個十全的媳婦,又替三鄉寨奠定了興隆的基業,同時又在賊黨的咽喉上,又下了這樣的一道卡子,從此三鄉寨定必蒸蒸日上,非但成了阿迷一帶苗民的保障,也可與石屏金駝寨、華寧婆兮寨結合鼎足之勢,為滇南苗族的表率。既紓沐府肘腋之患,複消弭了漢苗仇殺之禍,一舉而得眾美,葛兄真是算無遺策了。隻有我們這幾個人,可謂‘無事忙’。”
獨杖僧、鐵笛生、無住禪師正在彼此笑語之際,火鵓鴿、老巴兩個老頭目,忽引著一個軒昂壯士進來。眾人多不認識,隻有葛大俠點頭微笑。無住禪師已從座上站起來,指著來人說道:“鵬兒,你到此做甚,難道沐府又生變故麼?”
金翅鵬先向眾人一躬到地,然後搶到無住禪師跟前,跪倒行禮,口內說道:“沐府無事,徒孫奉命差遣,特地趕來拜見我師祖和師叔祖的。”
無住禪師向葛大俠一指道:“那邊便是你葛師叔祖。”
原來這人便是新任沐府都司——金翅鵬。
金翅鵬慌又向葛大俠拜倒,口稱:“徒侄孫今天才得拜識師叔金麵,實在萬分欣幸!請師叔祖多多教誨才好。”
葛大俠笑著把金翅鵬挽起,笑道:“我不信你年紀青青,沒有幾天的事便忘懷了。我同你是初會嗎?”
金翅鵬猛然記起白蟒山的事來,慌又打躬道:“果然!還得謝謝師叔祖指引的恩典。那時節實在不知道是師叔祖暗中指點,還求師叔祖海涵。”
葛大俠笑道:“過去的事不必提了,我替你引見引見幾位老前輩和此地的主人罷。”
當下替他向各人一一引見完畢,便問到此原因。金翅鵬慌從貼身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奉呈葛大俠過目。葛大俠接過一看,知是沐公爺親筆寫的,信內寫著:
“啟元辱膺世爵,開府南荒,誌切澄清,才難建樹,致苗蠻隱患,幾欲燎原。幸荷俠心義膽,驅除小醜,德滿雲天,感同再造。雖未能麵接英儀,而寸衷景仰之忱,無住老禪師當已代為先容矣!阿迷事了,務乞高軒並駕啟迪蓬衷,當掃徑下榻,恭聆雅教,或不以風塵俗吏而峻卻也,幸盼幸盼。左老英雄銳身任難致罹不測,病象日增,生死呼息,引領援手,如望雲霓。爰著都司金翅鵬齎函馳報,恭迎仙駕,尚乞晉而教之。書不宣心,無任延佇。黔國公沐啟元再拜。”
葛大俠看完書信,微微點頭,便把信件遞與無住禪師。無住禪師把信攤在桌上大家同看。
獨杖僧道:“這位公爺在現代公侯中,總算是個有心人。不過那位瞽目閻羅受傷太重,恐怕命在旦夕了!”
葛大俠點頭道:“此人氣血兩絕,魂遊墟墓,便是神仙也無法挽救。我們前去,也無法可想。倒是我已麵許瞽目閻羅,把二公子沐天瀾收到門牆,倒不能失信於他,隻可再到沐府一次的了。”又向無住禪師笑道,“信內意思,叫我們倆一塊兒跟金翅鵬前往,我想你黃牛峽也沒有放心不下,不如同我先到沐府一轉,再一同回到小弟哀牢山中盤桓盤桓,山村人中,也釀得一手好酒,不亞於銅鼓驛的醉八仙哩!”
大家知道葛大俠、無住禪師,無意逢著上官旭戲耍飛天狐的一檔事,都大笑起來。當下金翅鵬又說些沐府善後的事,便同幾位老前輩在三鄉寨盤桓了一整天。
到第二天早晨,獨杖僧、桑苧翁、鐵笛生均各告辭出,分頭散去。葛大俠又向何天衢、桑窈娘囑咐一番,便同無住禪師、金翅鵬,向昆明沐公府去了。
從此三鄉寨經何天衢、桑窈娘合力整頓,氣象一新,四近各苗族望風歸附,勢力日增。葛大俠等幾位老前輩又不時到來指導一切,九子鬼母死後的餘黨,也無隙可乘,暫時可以相安無事,已屬無事可記。
至於羅刹女、黑牡丹、普明勝、飛天狐等幾個桀傲不馴的腳色,是否別起風波,已不在本書範圍之內。他日或再搜索枯腸,另起爐灶,與讀者們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