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回 壁虎崖遇豔
李三姑也是崆峒派悟真禪師之弟伏虎真人孫堅的一個最幼門人。孫堅早年原是世家子弟,因好武樂道,棄家習藝,遍訪名師,投拜在鐵杵仙胡斌門下。胡斌隻收了悟真和孫堅兩個徒弟。他們師兄弟雖真身列崆峒門牆,卻都束身自愛,絕不肯隨便胡來。孫堅共收了四個徒弟,長名伏虎郎君章天威,次名白雲僧了凡,三名賽荷仙何競秀,也是一個女門人,第四個便是李三姑,單名一個環字,因她善發一種暗器,形如方槊,江湖上都稱她神槊女郎李三姑。
白雲僧和賽荷仙是一僧一尼,不問世事,早已遁跡深山,章天威已在前幾年病死,所以孫堅門人,隻有李三姑一人流落江湖,因感滿族主華,漢家淪替,遂乘洪楊崛起之時,投身洪宣嬌部下,任了紅旗隊的領袖,也算一個有誌氣、有作為的女子。不過紅旗隊許多部下,大半是鄉間男、婦,難免有不少地痞和淫娃蕩婦混跡其間。李三姑雖然武藝了得,終係女流,還不甚能夠部勒群眾。她也知道這些人常有軌外行動,管束雖嚴,還是壓服不住這些人的野性。況且那時鄂西一帶,尚未由太平天國占領,她的活動還是帶著機密性的,因此對於部下,也就不敢過於嚴峻,免得急則生變。她自從得到真真以後,認為是唯一無二的好幫手,所以待她自是優禮,真以姊妹視之。真真一住已經半年,感她的恩義,也頗替她出了些力,二人竟成了莫逆的手帕交。
那時洪秀全尚未入據金陵,但是湖南全省幾乎已經都在掌握。到了次年夏間,已經先後占了江西、安徽以及鄂東地麵,隻有湖南長沙、湘潭一帶,因曾國藩練的團勇相當厲害,太平軍一時不敢問鼎。
此時,有人獻計,先從鄂東發出兩支生力軍,一支從鄂東南出漢水,直達洞庭湖;一支由江西的新昌、萬載間,突破鐵山界,直驅瀏陽,進窺長沙,然後北指湘陰,二軍會師於沅江之上。如此,湘中要隘俱入掌握了。太平軍這個軍略一經實施,鄂湘邊界的守兵早又紛紛潰退,不數日間,湘邊的崇陽、蒲圻、臨湘、石首等處相繼失陷,眼看巴陵也已動搖。太平軍一經占了湘邊,和鄂東部隊早已取得聯絡,紅旗隊也可說是當時的一種第五縱隊,所以它能深入民間。
自鄂境入臨湘、石首的紅旗隊,便是由李三姑率領。至於東麵蒲圻、崇陽方麵的紅旗隊,卻是由洪宣嬌部下另一女將,名叫賽唐賽兒柳花娘率領。柳花娘原是賣解出身,生成一副追魂奪命的桃花眼,年紀二十八九歲,豐姿婀娜,性情風騷。最初她嫁給一個同行,因為行為浪漫,背地結了許多風流孽緣,她丈夫也管不了她。等到太平軍起,以她的廣交,自然認識許多太平軍中的人物,便有人推薦她到洪宣嬌部下當紅旗隊。洪宣嬌正需要這種人,所以從此一步登天。所有昔日她的那些入幕之賓,原來曾在她的裙下,如今又都混進她的部下。她那一部紅旗隊,卻比不得李三姑,份子複雜,良少莠多,所到之處,沒有一地不去騷擾。最要不得的,部下壯年的男子到處搶擄年輕婦女,強奸拐帶,無所不為;部下的年輕婦女,卻又四處搜尋精壯男人去做麵首,擄了去大家你爭我奪,常常因而發生許多窩裏反的事兒。柳花娘本人更不用說,正所謂麵首三千,日夜輪流交替,還嫌不足,派了心腹四處搜尋年輕世家子弟或風流浪子,以至聲名狼藉,部務廢弛,和李三姑部下真有天淵之別。
李三姑的駐地,正是石首、臨湘、巴陵一帶。她們一到巴陵,因為真真的關係,當然先派兵保護太平弄王百凡家,真真才得見到她姨丈王百凡和姨母陳氏。
王百凡原是個孝廉公,也算當地一家士紳。當太平軍陷城之日,本打算全家殉節,偏偏真真得信較早,向李三姑請了一支快速部隊,單刀匹馬,帶了一百名部隊,打著紅旗隊的旗號,直奔了王家。王百凡先嚇了一跳,再一細認,原來是自己的姨甥女誌真真。老夫婦倆便追問她的來曆,她才把一切經過和自己特來單騎保護的意思說明。王百凡一聽,真叫捏了鼻子喝酸酒,有話都說不出來。他想:好端端一個女孩子,竟會做了女長毛!莫非大清國的氣運真個要玩兒完了嗎?
不言王百凡獨自發了一會書呆子脾氣,真真姨母陳氏,本來被丈夫死活逼著,等長毛一到,硬要跟著他一齊去死。偏偏這會子真真到了,帶了一百多個長毛,竟說來保護自己夫婦,連王百凡也沒法子盡忠了。自己一條命總算保住,她心眼兒裏真把個甥女真真感激到五體投地。閑話休絮,他家自然要將這個長毛式的甥女留在家中,當活菩薩供養了。
王百凡一家既為紅旗隊所保護,巴陵城裏自有一班趨炎附勢的人物,跑來巴結王家,希望沾點光,也好連帶著得些庇護。於是王百凡的大兒子王玉珂、次兒王玉珮在巴陵城內立刻煊赫起來。等到李三姑大隊開到,便在王家打了公館,自然和王百凡夫婦處得很好。此時王家在太平軍勢力之下,著實說得響,這兩位年輕無知的少爺,也就更加轎馬出入,耀武揚威。
柳花娘雖是率著本部人馬,開入崇陽、蒲圻一帶,可是那些地方,地處湘贛邊境,純是些鄉村小鎮。便是縣城,也是不滿千戶的僻縣。柳花娘深嫌那地方貧苦,第一件恨事就是找不到一個漂亮少年,還不如嶽州、巴陵一帶繁華,何況天下聞名的洞庭湖便在那裏,因此她十分嫉妒李三姑。當時,她的部下獻計,勸她少帶些部隊,遊玩洞庭湖,到巴、嶽一帶觀光,也好稍解煩悶。柳花娘甚以為然,立即帶了四個心腹健男、四個貼身使女和八十名部隊中的悍匪,一起趕到巴陵,也不去拜會李三姑。李三姑雖已得知柳花娘的舉動,一則李三姑素來看不起她,二來她既不來拜會自己,落得裝不知道。
柳花娘到了巴陵以後,第一件事便是遊洞庭湖。要知道柳花娘並非風雅之士,所以借了遊湖的用意,並不在湖山之勝,卻是因為那地方四通八達,遊客眾多,無非想要在這裏麵獵取豔男,搶回去解她的饑渴,故而一到巴陵,立命車船伺候。
到了湖中,她乘著一隻頭號官船,上插一麵特製的旗幟,是一幅一丈見方的大紅綢巾,上麵橫繡著太平天國四個黑字。正中繡一個綠色大柳字,算是太平天國紅旗隊柳花娘的符號。在船頭上鋪一幅地毯,安一隻太師椅,椅上鋪一張老虎皮,椅前一隻踏腳杌子。自己珠圍翠繞,打扮得仙女一般,往椅上一坐。左邊一個使女托著盥巾之屬,右邊一個捧著拂塵,後麵兩個使女擒著一雙鳳頭掌扇,活像社賽中扮演的王母娘娘。柳花娘本來生得美豔,此刻一經這樣做張做勢,引得湖上多少遊人佇足而觀。船尾上又站滿了幾十名衛士,一個個麵目猙獰,令人不敢逼視。本來紅旗隊的首領出來遊湖,誰還敢正眼相看?早就躲得遠遠兒的。無如柳花娘誌不在示威,而在炫色,一心想碰上幾個可意的精壯男子,好弄回來解饞,所以每逢與遊船並行的時節,隔船相望,如有幾個少年,她便擠眉弄眼,故賣風情,引得人們莫名其妙。
論理,在這種兵荒馬亂的當兒,縱有些曠達不羈的人,誌在遊山玩水,也絕無此閑情逸致,何況這又是紅旗隊魔頭所乘的船舶。誰知偏有那樣膽大麻木的人,居然敢到這樣地方來調情獵豔,那不是別人,正是孝廉公王百凡的公子王玉珂、王玉珮賢昆仲二位和一個名叫賈賓的朋友。老遠望見這位魔頭的旗號,他們並不知柳花娘是另外一部分的紅旗隊,還以為是李三姑部下呢,心想:我們和你的上司是要好朋友,你在別人跟前耀武揚威,到了我王大少爺麵前,怕不要你遞手本(按:即清時屬員謁長官時所用之名帖)嗎?他們原為自己出風頭,居然吩咐船家直向大船撞去。直等到了大船邊上,一眼看見柳花娘那種美豔的姿色和冶蕩的風情,別人倒還罷了,唯有王玉珮年紀雖輕,向來是個好色不要命的混小子,偏偏王玉珮本人也有個賣相,不但長得眉清目秀,而且體態亦頗雄健。因為他從小也好弄幾手拳棒,他父親老邁糊塗,向未管教兒子,所以什麼花街柳巷,鬥雞走狗,都是他的本能。此刻一見柳花娘這等張致,料定他必是李三姑下麵的一個頭領,便老實不客氣,直著眼珠向大船上瞅去。
柳花娘正在覓寶,一見小船上有如此人物,雖不能算人間少有,卻也很可一玩,於是食指大動,益發流波頻送,向他們表示歡迎。俗語說,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被單。試想一單之隔,還有什麼問題?於是王氏弟兄連同賈賓容容易易地一齊都做了柳花娘入幕之賓。
王百凡忽然發見二子失蹤,一經查詢,才知道是讓紅旗隊架了去的。一時急得抓耳搔腮。又一想,巴陵城裏紅旗隊都是家中上客李三姑的部屬,說句話也就可以脫離魔難了,苦在自己不便直說,便悄悄地告知陳氏,由陳氏對真真說了,再由真真去請求李三姑解救。
李三姑最初一聽,不由氣惱,心說:近來部下怎的如此胡鬧?竟敢向我的居停開起玩笑來!一經查問,才知道是柳花娘幹的事。李三姑便對真真說明,柳花娘並非歸自己節製,本不便幹涉此事,但她的地麵是在蒲圻、崇陽,巴陵一帶是我們的防區。她身為首領,擅入鄰境,胡作非為,已是不合,何況又搶了我居停家裏的人呢!此事不問,將何以統率全軍?
但李三姑不願因此使內部發生意見,她和真真商量了半天,才想出一個辦法,由李三姑派人拿了名帖,到柳花娘公館內,說李頭領聽說柳頭領到了本管地界,特在行館內做了酒筵,給柳頭領洗塵,請柳頭領務必賞光。
柳花娘本不知王玉珂等是何等人物,及至擄去以後,洞房之夜,枕上互訴衷情,三人為炫耀和壯膽起見,便將李三姑現在自己家內打公館,以及與李三姑的關係說了一遍,更免不了誇大其詞。殊不知柳花娘對李三姑早懷嫉忌,一聽三人之言,竟疑到他們也是李三姑的情哥兒,心想:這倒不錯,陰錯陽差,也可以出出這口鳥氣,看她有什麼臉來跟我要人!這一來苦了他三人。每夜雖仍將他們帶到柳花娘房內,挨個兒地嚐嚐這幾個書生滋味,可是一到白天,反將他們嚴行看管起來,這也可說是王玉珂等自討苦吃。
正在此時,李三姑的請柬偏又到了。柳花娘冷笑一聲,暗暗罵道:“這幾根銀樣鑞槍頭本不值得怎樣留戀,但是既是她的寶貝,倒偏要和她開個玩笑,看她能奈我何!”柳花娘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她滿以為李三姑也和自己一樣的浪漫,所以想來想去,想出一個惡毒主意。
原來柳花娘生有異稟,每夕不能虛度,而且每度更非三個以上的壯男輪流交替,事後才能閉目入夢。便是白日興來,一樣地隨時召來麵首,玩一個痛快。王玉珂等三人本是雛雞一般的骨頭架子,便是王玉珮比較差強人意,也難當柳花娘長久地咀嚼。數日以來,本已筋疲力盡,何況柳花娘為使李三姑難堪,又存了壞心。一算離請柬所訂日期還有三天,便從即日起,除了自己以外,又選了九名冶蕩健碩的婢女,命她們輪流和這三個倒黴鬼晝夜地縱淫,可不許將這三人弄死,仍是要活的。三天以後,要使他們個個隻能躺著喘氣,不能言語行動。吩咐已畢,當晚就將三個人帶到自己房內,盡情淫樂。她以一敵三,本是家常便飯,可是這三位早已頭暈目眩,天一亮隻想休息休息,好好地睡上一天,以備晚間再來伺候柳花娘。哪知想得倒好,可惜不能由他們自主。
天剛亮,柳花娘橫在床上,依然是眼含蕩意,麵帶春情,對著三人笑嘻嘻地說道:“寶貝兒哦,我真舍不得離開你們,大概你們也舍不得離開我吧?”
三個傻瓜還當她真個愛他們呢,當然順水推舟地笑答道:“誰說不是呢!”
柳花娘聞言一笑,立即說道:“我有辦法。”一言甫了,舉起床頭上一柄罄錘兒,在古罄上鐺地擊了一下,立見進來了九名粉麵櫻唇、苗條風韻的使婢,一齊躬身待命。柳花娘向她們一擺手,這九名母夜叉立刻一步搶到三人麵前,嫣然含笑,凝著一對冶蕩的目光,口內低聲說了句:“來吧。”便是三個人架了一個,如同貓捉耗子似的擁了出去。這裏柳花娘一見,不由得放聲大笑,心中覺得痛快之極。
到了李三姑請柳花娘宴會的那一天,李三姑和真真裏外招呼,十分周到,為的想結好於她,使她不好意思拒絕自己的請求,便可將王家二子釋放回來。誰知一直等到請柬訂定的申刻過去好久,還是未見柳花娘到來。李三姑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她一看情形不對,正要和真真商量應付的方法,忽聽大門首一陣喧嘩,她還以為柳花娘到了。二人立刻準備出迎,尚未舉步,卻見王家的老管家一步一跌地撞了進來。李三姑忙問何事,老管家光用手指著門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李三姑和真真覺得詫異,一同站起,向房門外行去,猛一抬頭,隻見門外甬道中,擁著一大堆人,像是向裏麵走來,卻是各人肩上挑著一副禮物似的。
李三姑忙問管家:“這是誰送來的禮物?”
一語未了,猛見從前排走出一個壯漢,向李三姑緊走幾步,到了麵前,躬身唱喏道:“奉了我家頭領之命,送到崽仔三口,說是請頭領慢慢地受用。”說完了一轉身,又一擺手,隻見約有十餘個壯漢,每四名抬著一隻藤編的大箱,共是三隻。看見那人擺手,一齊呐喊一聲,放下藤箱,豎起扁擔,站齊了,一齊向李三姑唱了一個肥喏,仍由為首的人領著,立即回身飛跑了出去。
李三姑一見這種情形,料有事故,隻猜不出柳花娘送來的是什麼禮物,為何不等回話,擱下便跑?她心中忐忑不寧。
還是真真比較鎮靜,輕輕拉了李三姑一把,低聲說道:“我們先看看送了些什麼東西來。”
她邊說,邊和李三姑走到三隻大藤箱旁邊。還不曾來得及開箱,猛聽得一種極微細的哼聲出自箱中。真真、三姑一齊大驚,一看箱子並未封鎖,忙伸手,一人一隻,將藤蓋揭開,定睛一看,不由二人嚇得倒退了幾步。
原來二人揭蓋一瞧,每隻箱內躺著一個快咽氣的活死人,再一細看,李三姑開的箱內,躺著王玉珂;真真開的箱內,躺著個不知姓名的人(按:即賈賓)。真真一時性起,啪的一腳,將尚未揭開的那隻藤箱踹出幾尺遠去,竟從裏麵滴溜溜地滾出一個人來,走近去一看,正是玉珂之弟玉珮。這三個人都是麵如黃蠟,氣若遊絲,倒像正害大病的模樣。真真等也不便查問,見老管家還站在旁邊,立命他一麵稟報主人,一麵趕快扶著三人回房休息。老管家被人一語提醒,立即如飛而去。這裏李三姑目睹此狀,心中早已了然,便悄悄地拉著真真,回到房內,關上房門,二人同坐床上。
真真畢竟年輕,又是深閨淑女,哪裏懂得此事,不由得悄問李三姑是怎麼一回事。
李三姑聞言,立即柳眉挺立,杏眼含瞋,噓了一口氣道:“這是柳花娘這賤婢常使的慣技,還提她作甚?這三人雖是令親,或者自己不慎,本有可死之道,這都不值一談。最可惱的,便是柳花娘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為我請她宴會,她怕我已知道她的秘密,並且她還錯會了意,以為我也和她一樣,拿這幾個不成材的蠢物,還當了我的禁臠呢!所以她既妒且恨,才想出這種無聊的辦法,好叫我心裏難過,沒想到根本與我不相幹。不過她這種揣度,太也汙蔑了我!此仇不報,我的惡氣難消,所以我們現在要想一個報仇的方法。”
真真聞言,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因為憑著二人的能力,要報仇也不是什麼難事,當即問道:“柳花娘難道有什麼特別武功,你我卻不能近她的身嗎?”
李三姑微一搖頭道:“哪有這種事?那太不算回事了。”
真真道:“既如此,還有什麼為難的?”
李三姑鄭重說道:“你難道忘了,常言說‘投鼠忌器’。我和她同是洪姑姑部下,焉能隨便仇殺?所以我想如果要辦,必須另想主意了。換句話講,就是得借著別人的名兒才成。”
再說臨湘、石首等地既已失陷,大批的太平軍便都從鄂東紛紛調入湘東。湖北的監利,湖南的臨湘,江西的萬載,都成了入湘的孔道。崔永福全家雖不住在縣城,但是黃蓋湖、鴨關磯等處,正是來往必經之路,所以雖在鄉鎮間,也是一夕數驚。幸虧那地方沒有著名富戶,官匪都不大注意,然而搶劫總是難免。
崔仁虎此刻已經拜了誌精一為師,對於武當派中內家氣功,已能運用自如。誌精一卻一百個不承認,隻說:“你隻能算我叔叔的門人,我們算是師兄弟而已。”話雖如此,誌精一病愈之後,住在崔家已有半年。崔家雖是相待極厚,仁虎對他更是親如手足,但是自己家破人亡,叔父、妹子始終不明存亡生死,怎不憂鬱?他除去早晚教仁虎武事而外,便是悶坐發愁。但是半年來一籌莫展。早想上巴陵王百凡家去探聽消息,先因大病未愈,繼因時局緊張,行路困難,雖已托人帶過一封信去問王百凡,卻是消息沉沉。要知那時交通不便,信件往返在數百裏內,也需半年才能到達,精一就吃了這個虧。
一到春末夏初,精一定要親身上巴陵去一次。哪知就在此時,太平軍自鄂入湘,勢如破竹,看看已到了臨湘,崔家膽小,再三留住不放。精一想了想,自己雪中死去,被人救活,算是救命恩人,半年來相待尤厚,今事急而去,也是不義,於是隻得暫時打消了去巴陵的念頭。入夏以後,太平軍已占了整個湘東,更不能隨便行走,隻好終日躲在崔家。
那一天,正是立秋後金風初送,溽暑漸消,崔家因為黃蓋湖東邊羊樓地方,有一姓仇的長親家中辦喜事,兄弟二人必須有一個去祝賀。但是兵荒馬亂,路上不好走,仁虎懂得武藝,上路自比仁龍方便。他本想由精一陪去,但又不放心家裏,結果留下精一在家,仍由仁虎獨自出發。這條路在平時本是常來常往的,如今時局不同,仁虎也加了小心,除了隨身一個小包袱而外,腰間掛了柄單刀,手內扱了根齊眉棍棒,在一個大早晨辭了父母,別了兄長,由精一送出十裏之外,二人珍重而別。
此時,李三姑突然奉到上峰命她巡視所轄石首、臨湘等地,不得久久逗留巴陵的諭令,心中十分奇怪,知道洪宣嬌對自己素極契重,絕不會無故下此手諭。但是在她門下過,怎敢不低頭?隻好聽她的,可是心中悶悶不樂。真真知她的心意,著實勸慰了她一番。李三姑此時也感到身世茫茫,空負了如花的美貌和一身的武藝,而且口內不言,心裏打算,她細察太平天國諸王驕奢淫逸,互相猜忌,甚至結黨殘殺,同室操戈。雖已占有江漢、兩廣,可是並無雄圖遠略,也不想北指清廷,隻求安坐江南,享受繁華歲月。各地老百姓都已看透了他們,也不像當初那樣擁護。有的部隊反而縱兵殘殺,鬧得民不聊生,反倒又使人民想念起清廷來。原來他們那種慘無人道、不顧民命的作風,真還趕不上清廷的腐敗政治。李三姑本非庸俗女流,處此環境,大有欲拔不能自振的情況,教她如何不愁不慮呢!
那天,她擇日巡視所轄各境,打算先到石首,後到臨湘,更從羊樓,經藥姑山、天馬山、大雲山,到了楊林,先由新壩、鹿角入石成山,再繞洞庭湖的寄山、層山、牛台,再到君山,然後回駐巴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