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的風流性格早為柳花娘所知,她的床上功夫並不亞於柳花娘。柳花娘有時高了興,也曾命她與自己共敵一人,所以柳花娘頗知江桃所好。今天這個活寶(指仁虎而言),柳花娘尚未和他說過一句體己話兒,如果已被江桃舉箸先嚐,這卻使柳花娘太也難堪,所以柳花娘一進門來,江桃早已花容失色,因為她此刻早慮到今天要吃冤枉賬了。
可是柳花娘愈見她神色慌張,愈加疑忌,當即喝問道:“你怎的這大工夫還在這裏?”
一句話問得江桃張口結舌,立即跪倒地上磕頭,半晌才說出一句:“奴婢等也是剛到。”
柳花娘一聽,認為她是耍賴,冷笑一聲說道:“怎麼?從外麵走到這兒要費這大的時間嗎?你真能扯謊啊!”說著,便向兩邊的侍從一努嘴,立即過來兩個大腳壯婦,一把將江桃從地上拖起。
江桃明白柳花娘懷疑自己和仁虎已經先騙了她,所以要殺以泄忿,立刻嚇得大哭起來,直叫冤枉。
柳花娘見狀益發大怒,連連冷笑,並喝道:“快拉下去砍了,我看不慣這種撒嬌撒癡的樣兒!”
那兩名壯婦聞言,一人握住江桃一隻手臂,用力往外拉。江桃卻沒命地賴在地下,不肯出去,口內不住地大叫“冤枉呀”、“饒命呀”。
正如此相持的時候,仁虎一步上前,將兩名壯婦的手臂輕輕一格,那兩婦“呀”了一聲,一個龍鍾,退出去好幾步。柳花娘一見,心中又好笑又好氣,暗想,這小子被賤婢迷昏心了,竟不知死活地想替她撐腰呢,正要喝住仁虎,卻見仁虎笑容可掬地向自己道:“你拉她出去幹什麼?是不是要殺掉她?”
柳花娘見仁虎問得那樣稚氣,一時倒不由好笑起來,便笑答道:“不錯,她犯了我的令,我要殺了她,你打算怎麼樣?”
問時麵上雖還強帶笑容,可是眉目間仍掩不住她那一種淫凶之態。
仁虎此時,不由又想到李三姑的為人和談吐間的溫柔和藹,心裏自然起了一種反感,隻是麵上絲毫不露,仍是笑嘻嘻地問道:“犯了你的令?是不是你以為她在這屋裏陪著我呢?”
柳花娘雖則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當著許多侍從,忽然被仁虎問出這麼一句話來,倒真覺得有些怪不得勁的。因為這是一種可以意會而不便言傳的話,盡管侍從們知道有這個規矩,而且誰也不敢犯這規矩,但是卻從無一人肯明說出來的。此刻仁虎脫口而出,滿不在乎,反將個柳花娘問住,一時竟應不出聲來。
仁虎也不等她回話,登時哈哈大笑道:“我告訴你吧,我們的的確確剛到這裏,她方才直喊冤枉,倒實在是冤枉她了。我犯不上替她圓謊,我說的是實話,你不要錯怪她,放她走吧。”
江桃此刻跪在地上,聽見心上人替自己分辨,心裏那一份感激、喜歡、高興,真是難以形容,不由仰著頭,睜著一雙淚眼望著仁虎,竟至看得忘形。柳花娘見仁虎的神態言語,如此俊爽明快,頗似實情,心中不由得一動,又回想自己進來之時,江桃雖有慌張之色,仁虎卻泰然穩坐,十分安詳,不像個剛做過那事兒的神氣,或者江桃所說是實,也未可知,何不賣個人情給這小子?也好見得我愛他。
想到此處,本想赦了江桃,偏偏一抬頭,見江桃一雙淚眼直盯在仁虎臉上,那一種愛極的神色,如何瞞得過柳花娘的一對眼睛呢?猛然一股酸勁從心上直冒起來,暗暗罵聲:“好大膽賤人!我還沒有嚐到味兒,你倒先拔了頭兒去!看他這股傻勁兒,說不定這小子還是個童男子呢,那真給她占了個大便宜去了,這還能容她嗎?”
她殺心再起以後,便不顧仁虎的說話,隻淡淡地笑了笑,向仁虎說道:“我信你的話。得,別提這檔子事了,咱們上裏屋去吧,來!”她邊說,邊用手挽住仁虎的左臂,半挨半倚,向裏屋行去。正當轉身之際,她偷偷地對著身邊一個心腹侍婢,混名叫“赤煉蛇”的擠了一擠眼睛,一麵仍挽著仁虎,一麵口內噓哩噓哩的,望著“赤煉蛇”吹著山歌兒,若無其事的,二人一路向裏去了。
這裏“赤煉蛇”既看見柳花娘對自己使眼色,又聽她噓哩噓哩地吹出歌兒來,便領會得是叫自己背了仁虎,去結果江桃。因為柳花娘每想殺人,便要在口內噓哩噓哩吹著山歌,可說這已是她一種殺人前的習慣。
仁虎跟著柳花娘進入裏屋,柳花娘讓他落座,對他十分殷勤。仁虎卻是存心來見識見識這位魔頭,看看究竟也和李三姑是否一樣。哪知這一見識,立時就分出高低來了。柳花娘素來自視甚高,對於任何人也不講禮節,何況仁虎等人正是縣裏送來伺候她的人,至多也不過和隨從、侍者相同罷了。但是柳花娘何等眼毒,她一見仁虎的麵,總覺得這個姓崔的小子有些蹊蹺,一舉一動都透著特別,尤其見了自己這樣的勢派,竟一點也不害怕,老是從容不迫的,隨便得很;再看他的行動步履之間,確似練過功的。方才替江桃討情的時節,不是隻一抬手,那兩個壯婦就磕衝出去了嗎?所以柳花娘心裏總有些嘀咕,對於仁虎竟不敢輕視,幾乎以客禮待他。
一到裏屋,便命人獻上清茶細點,自己也陪著他慢慢細談,想試探他的來曆。誰知仁虎心不在焉,一麵隨口敷衍,一麵細看這間密室,是一連五間套在一起。外邊兩間,便是方才拷問江桃的地方;裏麵三間,又隔為外二內一,成了兩明一暗。此刻他倆所坐,是外兩間明的,四壁滿糊粉紅色暗花江綢,上下四周還鑲上韋陀金的邊緣;前後窗簾、門簾都是一色錦緞,繡著楊柳、燕子、桃花、流水四樣花彩,暗寓著柳花二字之意。此外動用家具,古玩擺飾,以及一切器皿用具,不是金銀製成,便是細瓷古玉,真是富麗到了極處!雖然如此,有許多物件安排得不是地方,總顯得十分傖俗。
柳花娘見仁虎周圍看了又看,還當他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麵,便含笑問道:“你看我這間屋子不錯吧?”仁虎聞言,隻微笑了笑,什麼話也不曾說。柳花娘見他不語,還以為他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繚亂,竟辨不出好壞來了,倒也不去怪他。
忽然,外麵譙樓傳到三鼓。柳花娘媚眼橫波,向仁虎一轉,接著緩緩地伸了一個媚腰,又微張櫻口,打了一個嗬欠,帶著媚笑,向仁虎低聲道:“怎麼樣,你也困了吧?來,咱們上裏屋去。”說著站起身來,便去握住仁虎一隻手,正要向裏屋行去。仁虎忽聽離屋不遠的地方,有人叫了一聲“冤枉呀”,接著似有扭打啼哭之聲,漸漸走遠。他心裏明白,就是方才那個侍婢江桃的聲音。這才知道柳花娘生性殘忍妒忌,方才雖已假意應允不究,實際還是不能饒恕,打量那侍婢難保活命。
仁虎心中忖量,便回眼去看柳花娘,見她已是麵帶春色,目含蕩意,頻頻催促自己上裏屋去,其餘的事和窗外呼聲,她似乎滿不在意。仁虎此時不由得又回想到李三姑身上。那天她要殺姓周的夥夫,原為的是強搶民物,違了軍令。後來經自己一說情,便即赦了。如今柳花娘責罰的動機就不正當,可說完全是猜疑妒殺,本難服人,又經自己說明實情,表麵應允,背裏仍是非殺不可。對下既不能立威,對人更不能守信,如跟李三姑一比,邪正立見,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何況她這種驕奢淫逸,儼然女長毛的派頭,自然更不配和李三姑並比。
仁虎越看柳花娘,也就越想李三姑,越想到李三姑的許多可敬可愛之處,也就越覺得柳花娘的種種可厭可恨之處。可笑柳花娘色欲蒙蔽,哪裏會看得出仁虎的意思來?還是一個勁地拉著仁虎往裏屋走。仁虎本待不耐煩起來,既而一想:方才那丫頭江桃,被我用內家氣功,先柔後剛,戲耍了她一次,如今倒要看看這個賤人如何張致,少不得也要好好地戲耍她一下。想著,就要順著腿兒跟了她進去。
柳花娘一高興,不由春情蕩漾起來,來不及走到裏屋床邊,就向仁虎來了個餓虎撲食,一把將他緊摟懷中。正好仁虎身旁有一短榻,她一麵摟住仁虎,一麵歪身倒在榻上。可是仁虎不能那樣聽話,將身體站得筆直,柳花娘竟沒法子抱了他一同躺下。
她也是色迷了心竅,還是瞧不出仁虎的力量,遂笑道:“你這野小子八成在家裏種田吧?要不哪來這硬的勁頭兒呢?”
仁虎也不說破,隻報以微笑。
柳花娘燈影下望著仁虎白裏透紅的臉蛋兒,一點芳心,隻覺得卜卜地直跳到嗓子裏,便用香腮熨貼在仁虎的臉上,膩聲問道:“我問問你!”
仁虎瞧她好笑,愣愣地問道:“你問我什麼?”
柳花娘柔聲道:“你近過女人沒有?是童男子嗎?”說著,便有些不老實起來。
仁虎心裏一急,立刻將身體向後一閃,無意中急出一句話來道:“沒近過女人,怎麼樣?”
柳花娘抿嘴一笑道:“我不信,像你這樣漂亮,隻怕女人不曾瞧見你,瞧見了準得愛你。”
仁虎聽她如此恭維,不由要笑,便隨口道:“那倒不然,瞧見我的女人多了,可是人家不見得都像你一樣。”
柳花娘又膩聲道:“你沒良心,我愛你反不好嗎?”
仁虎更不加思考地信口說道:“你不信,我見過的女人,還跟你一樣的人物,一樣的地位,也一樣的漂亮。”
仁虎這句話可說動了柳花娘的心了。她一聽,這個女人又是誰呢?她眼珠一轉,忙問道:“你幾時見過那個女人的?”
仁虎仍是大刺刺地說道:“就是前幾天呀。”
柳花娘一聞此言,立即將仁虎推在身旁,笑問道:“你最近見過這個女人,我知道她,我認識她。”
仁虎也不明她有何用意,便也隨口問道:“也許你認識,你說給我聽聽,她叫什麼名字?”
柳花娘在鼻子裏冷笑一聲道:“她嗎?哼,她就叫李三姑,對嗎?”
仁虎真想不到一語被她猜中,自然有些兒愣愣的,既而一想,她們都是紅旗隊,聽說都屬於洪宣嬌部下,自然認識,這也不足為奇,也就毫未放在心上。
可是柳花娘從此刻起,就和方才情形不同了。她冷冷地向仁虎說道:“難怪呢,我說你一個鄉下人,怎麼到了我這個地方,居然從從容容,滿不在乎,又有這一股勁頭,鬧了半天,原來你是李家的探子呀!”
仁虎一聽,不由大笑起來,說道:“我也不想當長毛,為什麼做探子?”
柳花娘此時可就犯了疑了,她認為:李三姑也許為了上次王家二子的那一回事,故意叫她的部下來刺探我的。又一看仁虎的一切,實在不像是個幹這個的,又實在愛仁虎長得漂亮勇健,真舍不得把他怎麼樣。
仁虎見她欲言不言的那種神態,也沒有十分了解她是為了什麼。他一看時候不早,心想:這位柳花娘也見識過了,我還真個留在這裏停眠整宿不成麼?但是我應當怎樣的走法,才不露痕跡呢?他一麵暗暗打主意,一麵隨口跟她敷衍。
可是柳花娘此刻對於仁虎,卻不由得留上一份神,既而一想:就算是李三姑派來的人,既到了我的掌握之中,我也落得受用了再說,何況未必。又一想,這是縣裏派人到各鄉村去選來的,姓李的怎能和縣裏勾通了,派個探子來刺探我呢?大概姓李的到臨湘來時,他和姓李的有過交情。
她想到這裏,自以為猜對了,暗道:“不錯啊,這臨湘縣一帶,原是姓李的管轄的地方呀!”她越想越對,更認定了仁虎是李三姑的愛人兒。要說她這種觀念,可不算十分不對,李三姑確也深愛仁虎,不過和柳花娘的所謂愛人不同罷了。至於仁虎對於李三姑,也不過從敬重她的為人之中,有一種深刻的好印象而已,原談不到愛她。仁虎此種情形,便連李三姑自己都不十分明白,何況柳花娘呢?如今柳花娘認定仁虎是李三姑的情人,真所謂是見仁見智的看法。
柳花娘原抱的是快樂主義,不管你是探子也好,不是探子也好,反正送到口邊的肥肉,哪舍得不吃?就是給李三姑知道,又怕她何來?何況我還生怕她不知道,正可借了這位寶貝兒的嘴去傳給她聽,讓她氣個半死也是好的。她越想越得意,立時把心一橫,一心隻想和仁虎真個銷魂,便緊緊一把將仁虎摟在懷中,下麵兩腿向仁虎下身輕輕一夾,仁虎整個兒身體都已在她懷抱之中。
仁虎本想和方才對付江桃一樣,耍她一耍。既而一想:她可比不得江桃,萬一識破我的功夫,加了提防,雖不怕她,今晚上怕要走不成了。此時仁虎一心想得機逃走,所以一動不動,馴如綿羊,任她擺布。這一來,可真把柳花娘的欲火引到了萬丈高峰,眯著色眼,咬著嘴唇,把仁虎抱得死緊,可又不好意思去扯他的小衣,更不好意思自己先脫衣褲,但是事情已到了緊要關頭,忍是無法再忍,將一張俏臉龐兒挨著仁虎的麵部,和揉麵似的揉擦個不住。
仁虎約略瞟了她一眼,但見她星眼微睜,桃腮紅透,頰邊兩朵紅雲,直透到眼圈兒下邊。挨著她的麵孔時,覺得沸燙,微聞鼻息咻咻,十分氣促。仁虎還真沒見過這種景象,所以一點經驗都沒有,依然賴在她懷裏。她又舍不得推開他,又無法就這樣忍耐下去,好半晌,她嚶嚀一聲,兩手緊摟著仁虎,好好兒地仰麵跌倒在榻上。仁虎不曾留神,一下就壓在她的身上。柳花娘滿以為,這一來他總當動手了!誰知仁虎竟如沒事人似的,閉了眼睛,躺在她身上裝傻。
柳花娘真已迫不及待,可是心中奇怪,暗想,這小子是真不懂人事,還是裝著玩兒呢?又一想他既跟李三姑在一起混過,不也是一樣嗎?這個樣兒,李三姑能饒過他嗎?一時胡思亂想,不知怎麼好。但是這樣一個熱烘烘的異性肉體壓在身上,自己雖則閱人多矣,到這時實已萬萬沉不住氣了。
她猛地把心一橫,自己對自己說:管他呢,到這個時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心上一轉到這個念頭,立刻伸出右手,直插到仁虎衣襠之中。她簡直要去扯仁虎的小衣,加以強製行動。
柳花娘伸手去扯仁虎的小衣,仁虎到此已不容再裝傻蛋,立即將小肚子向裏一縮,腳尖在地上一點,腰一拱,下身立即和柳花娘的肉體離開。柳花娘一手掏了個空,隻剩一隻手摟住仁虎。仁虎便乘此時將上身一歪,滾落一邊,隨即跳下地來,隻剩了個柳花娘扒腳扒手地仰天躺著。仁虎哈哈一笑,走了開去。柳花娘一團欲火,竟變作了一腔怒火,一離身坐起來,柳眉倒豎,厲聲喝道:“好小子,敢戲弄我?”
仁虎見她眉挺目張,立現一副窮凶極惡的殺相,不由暗暗點頭,立刻又想到了李三姑的溫柔和藹,但是此刻如果和她認真較量,自己絕占不了便宜,自然仍是虛與委蛇,以便俟機而逸。仁虎想著,便走到柳花娘身邊,坐了下來,笑問道:“您為什麼這麼大的氣?我是跟您鬧著玩兒呢。因為我最怕蹭癢癢,方才一下正讓您掐在……”他說到這裏,故意停住了,望著柳花娘,似乎求她饒恕一般。
柳花娘原是個最淫賤的女人,本來見了仁虎渾身早酥了半邊,方才是逗急了她,一時惱羞成怒。要知這種女人,在尚未和你發生關係以前,任你如何淩辱她,她也舍不得殺了你,等到她一玩膩了,可就說不定要你的好看。所以此刻的仁虎,在她心目中依然是宗寶貝,何況又見仁虎已經屈服,便也得篷便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斜飛媚眼,向著仁虎一撇嘴道:“誰聽你這個油嘴滑舌!”剛說到這一句話,譙樓上已遠遠地送來四更更鼓。
柳花娘似乎立刻倦眼矇矓,又伸了個懶腰,對仁虎笑說道:“時候真不早了,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後麵洗把臉,換件衣服就來,咱們也真該睡了。”說完了,便和蝴蝶兒一般,翩然跑進了後麵浴室中去。在剛剛跨進門內時,重又回過頭來,對仁虎飛了一個媚眼,探著上半身,低聲囑咐道,“別著急,我一會就來陪你。”說完這一句,立即翻身入內,“轟”的一聲將一扇小門關上。
仁虎一見她竟自離了自己,走入後屋,單留自己一人在此,不是天賜的機會麼?此刻,仁虎還是穿著那件戲台上的大褶子。他靈機一動,更不待慢,一甩手脫了褶子,立刻露出全身黑色衣褲,便輕輕地撲到窗口,側耳一聽,外麵聲息全無。忙用手拔去窗上銷子,輕輕推開半扇窗戶,探頭向外一看,星光已沉,全院漆黑,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睡靜。他又回頭看了看方才關上的那扇門,似乎向她點頭道別之後,心說:此時不走,還待何時?立即使了個“飛燕穿簾”的招式,兩腳在地上一點,平著身縱出窗外,再向對屋一叢樹陰內躥去。躥進樹蔭以後,又側耳聽了聽屋內屋外,仍無絲毫聲息,就急匆匆展開夜行步法,一路穿牆踏屋而去。片刻工夫早已到了公館的圍牆以外,他略略籲了一口氣,翻身落下後牆,直向僻靜街巷奔去。
臨湘縣也算是他的本鄉本土,自小常來常往,對於道路甚為熟悉,又是夜深人靜,誰都在被窩裏睡舒服覺,所以一路毫無阻礙,直到城門口。他繞到僻靜處,飛身越城而出。一經出城,自然更覺平安無事,不過歸家心急,一步也不肯停留,等到了家門,早已天亮多時。
柳花娘自從那夜走失了崔仁虎以後,宛如到口的饅頭又被人搶去一般,心中又是氣忿,又是舍不得。她認為這是縣裏給辦的差,如今雖已逃跑,這小子此地有家,隻須向縣裏要人,不怕他飛上天去。她想的停當,隨即派人到縣衙去,把崔仁虎偷跑的事情告訴了知縣,務必請他立刻派人下鄉,將崔仁虎捉回來。如果他不肯回來,或是藏了起來,要他的父母作抵押。可笑這位縣太爺,為了拍馬卻拍出麻煩來了,沒奈何隻好遵命辦理。到了仁虎逃回的第二天,鴨關磯的地保、裏正重到崔家要人。
再說仁虎那天早晨逃回家裏,先和誌精一見了麵,精一當然讚成他這種辦法。隻是精一想到人是縣裏保送,你今逃跑,狗官難免要派地保追到家裏來,主張仁虎暫時到羊樓姓仇的親戚家中,躲避一時再說。如果他們找不到本人,也許就算了。仁虎對於精一的話,自是聽從。當時二人一同來見崔永福,將這事經過和精一的意思都說了一遍,永福也以為然。於是仁虎竟沒敢耽擱,又避到羊樓去了。
果然仁虎走後,次日一大早,地保等人就到崔家來查問仁虎下落。崔永福當時故作不知,隻說仁虎自那天入城以後,並未回家。地保原是本鄉人,不便過於為難,也就回縣複命。偏偏這位縣太爺洪景福畏懼柳花娘,又想討好。一聞仁虎未回,立刻重又派了地保、裏正和多名公差,將崔永福和仁龍父子二人抓來,說是押交仁虎歸案。一麵又將辦理經過報告了柳花娘。
誰知柳花娘深愛仁虎,唯恐他一去不歸,聽說抓了他的父兄來,正中心意。立刻謝了知縣,並要求將崔永福父子寄押在自己公館裏,為的是希望仁虎聞訊自投。縣官自然唯命是從,從此崔氏父子便被禁在柳花娘公館。
柳花娘真是一個惡辣不堪的女人!她認為仁虎非常狡猾,單把他父兄押在公館,怕他還不甘就範,她竟叫部下用刑,拷打崔永福父子,又故意張揚出去,使仁虎知道父兄在此受罪。那時不怕他不出麵求告。
果然此事早被誌精一知道,十分愁悶。想自己落魄中途,不是崔家解救,早已凍餓而死,作為異鄉孤鬼,自己與仁虎又有師友之誼,半年來又承他們以家人、父子相待,如今他家遭此逆事,憑著自己能力,也應設法救他父子出來。他一麵計劃,一麵悄悄將崔仁虎的母親遷避到西村,那是崔家另一門姓繆的親戚家中,又將崔家值錢的細軟物件以及金銀等等,全都搬出,交與仁虎之母。事畢,他便趕到羊樓仇姓家中去找仁虎,共商搭救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