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這就怪了。您受不了伯爵,可是同時又靠他的麵包活著。……哈哈哈。……居然有這種事!見鬼,這算是什麼原則?您那些聰明人認為我是騙子,那他們對您有什麼看法呢?哈哈哈!”

烏雲掠過伯爵夫人的臉。

“不要再喝了,男爵,”她厲聲說道。“您已經喝醉,說起放肆的話來了。您知道,環境逼得我隻好至今還住在戈爾達烏根家裏。”

“什麼環境?怕人家說壞話嗎?這是陳詞濫調!不過,勞駕,請您告訴我,伯爵夫人,你們離婚以後,伯爵答應每年一定給您多少錢?……”“一個錢也不給。……”“為什麼您說假話?不過您也別生氣。……我問這話是出於朋友的情分。您別扯那根鞭子。它又沒什麼過錯。……哎呀!”

男爵舉起拳頭打自己的額頭,站起來。

“對不起。……早先我怎麼就沒注意到呢?”

“什麼事?”

男爵的眼睛忙個不停。那對眼睛從伯爵夫人的臉上移到鞭子上,再從鞭子上移到她的臉上。他煩躁地走來走去。

“早先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他喃喃地說。“款待過年老的胖子和我那鬱金香裏的姑娘的,原來就是您?”

伯爵夫人瞪大眼睛,聳了聳肩膀。

“鬱金香裏……胖子……您嘮叨些什麼呀,馮.紮依尼茨?您說起胡話來了。不要再喝酒了!”

“不應該打人,夫人!”

男爵臉色煞白,舉起拳頭捶胸口。

“不應該打人!您跟您那種貴族的派頭統統見鬼去吧!聽見了嗎?”

伯爵夫人跳起來。她的眼睛張大,由於氣憤而閃閃發光。

“您別太放肆,男爵!”她說。“勞駕,把您那句罵鬼的話收回去!我不明白您是什麼意思!”

“我不收回!見鬼!莫非您還想不承認您那種下流行徑嗎?”

伯爵夫人的眼睛睜得越發大了。她不明白他的話。

“什麼行徑?我不承認什麼?我不懂您的意思,男爵!”

“是誰在戈爾達烏根伯爵家的院子裏用這根鞭子打年老的小提琴手的臉的?是誰把他打得倒在這匹馬的蹄子底下的?人家指名告訴我說那是戈爾達烏根伯爵夫人幹的,可是天下隻有一個戈爾達烏根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的臉上泛起紅暈,象火光那麼鮮豔。紅暈從鬢角開始,一直蔓延到滾著花邊的領口那兒。伯爵夫人窘得不得了。她咳嗽起來。

“我不明白您的話,”她支吾道。“什麼小提琴手?您在……嘮叨些什麼呀?您清醒一下吧,男爵!”

“算了吧!何必說假話呢?在從前那些歲月您就善於說假話,然而不是為這樣的小事!您為什麼打他?”

“打誰?您說的是誰?”

伯爵夫人的嗓音低下去,發抖。她的眼珠轉個不停,好比被捉住的老鼠。她羞得什麼似的。男爵又側著身子斜倚在草地上,定睛瞧著她美麗的眼睛,醉醺醺地冷笑。他的嘴唇發顫,露出惡意的笑容。

“您為什麼打他?您看見他的女兒哭得多傷心嗎?”

“誰的女兒?您說清楚,男爵!”

“當然!您善於放任您那雙白手和長舌頭,可就是不善於看見人家的眼淚!她一直在哭。……那個俊俏的金發姑娘一直在哭。……她,這個弱孝窮苦的姑娘,沒法替她的父親向伯爵夫人報仇。我跟他們一塊兒坐了三個鍾頭,她的手一連三個鍾頭蒙住眼睛,沒放下來。……可憐的姑娘!她和她那張淚痕斑斑的、高尚的小臉一直沒離開過我的腦子。啊,這些殘忍的、吃飽肚子的、沒有挨過打的、從沒受過欺侮的魔鬼!”

“您說清楚,男爵!是誰挨了我的打?”

“嗯,是啊!您以為我從您臉上就認不出吃了耗子的貓?不害臊!”

男爵站起來,伸出手去取那根鞭子。

“給我!”

伯爵夫人溫順地把鞭子遞給他。

“不害臊!”他又說一遍,然後把鞭子盤在一起,用力折斷成三截,往旁邊一丟。

伯爵夫人簡直心慌意亂。她羞羞答答,生平第一次聽著無禮的話,漲紅臉,不知道該把她的臉和手藏到哪兒去才能躲開男爵的法官般的眼睛,簡直找不出話來說。這時候幸虧出了一件小事,這才使得她好歹躲開這種尷尬的處境。阿爾土爾正折斷鞭子,不料從旁邊,樹木後麵,響起腳步聲。過一忽兒,伯爵夫人看見了福利茨父子。他們從樹木後麵走出來,好奇地瞧著伯爵夫人和阿爾土爾,穿過林中空地走去。小福利茨走在前頭,肩膀上搭著一根長的釣竿梢。老福利茨跟在他身後,費力地邁動兩條腿,磨磨蹭蹭地走著。老福利茨右手提著一條拴在繩上的小梭魚。

“福利茨先生,您為什麼不戴手套啊?”伯爵夫人對小福利茨說。

小福利茨低下眼睛,然後斜起眼睛瞟一下伯爵夫人,動了動嘴唇。

“您的手杖在哪兒?為什麼您不拿著手杖啊?”

小福利茨臉色變白,急匆匆往樹木那邊走去。到樹木那邊,他又回過頭來看一眼,就走進樹林,不見了。老福利茨跟著他慢慢走去,既沒開口說話,也沒看誰一眼。

“您要原諒我,”男爵等福利茨父子走進樹林裏去以後開口說。“我不打算侮辱您。……不過,我憑我的名譽起誓,您要不是女人,我就能替小提琴手報仇。……不害臊,捷莉紮!在那個姑娘麵前,我都替您害羞呢!”

男爵站起來,戴上帽子。

“您是找不出話來辯白的。……這才好!何必說假話呢?您的辯白統統是謊話。”

“我還是不明白您的話,男爵!”伯爵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