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心話?”
“對,……真心話。……”
“嗯……再見!您那美麗的眼睛裏滿是虛偽!謝天謝地,您說謊話的時候總算還會臉紅。”
阿爾土爾伸個懶腰,點一下頭,就穿過林中空地,往小路走去。
戈爾達烏根伯爵夫人的額頭上布滿細紋。她苦苦地思索,要在她腦子裏找出一句話來,可是找不到。……她一心想在阿爾土爾麵前替她羞於承認的行為辯白。她思索著,咬著粉紅色嘴唇,絞著手指頭,這時候阿爾土爾卻已經走進樹林裏去了。
“男爵!”捷莉紮喊道。“您等一等!”
伯爵夫人沒聽到回答,隻聽到阿爾土爾的腳步聲越走越遠了。
“男爵!”伯爵夫人又喊一聲。她擔心男爵走掉,嗓音發顫。他的腳步聲卻沉寂了。
伯爵夫人略微站一忽兒,就在地上坐下,陷入沉思。她身旁倒著兩個空酒瓶。第三個酒瓶斜立在草地上,眼看就要倒下去,裏麵還剩著一點酒。捷莉紮把酒瓶裏的酒喝完,站起來,往馬那邊走去。
她騎上馬走出林中空地,卻在圍繞林中空地的樹木後麵兩三步遠的地方,看見一個男人騎在馬上。那匹馬見到伯爵夫人,快活地嘶鳴起來。騎馬的男人年紀在四十五歲上下,生得又高又瘦,臉色蒼白,胡子稀稀拉拉。他騎著馬追上伯爵夫人。
“等一下!”他低聲說。憑這種衰弱的、不象男人的嗓音的音色,可以斷定這種嗓音是從有病的胸膛裏發出來的。“您等一下,我想跟您說幾句話!隻說幾句話!”
伯爵夫人沒回頭看他。……
“您在做暗探吧?”她說。“您在偷看吧?”
“可是我愛你!我看不見你,就連一分鍾也活不下去。我隻說幾句話!……”
伯爵夫人看一眼她的丈夫戈爾達烏根伯爵(騎馬的男人就是他),放慢馬的步子。
“大夫不許您騎馬走得太快,”她說。“您就騎得慢點吧。……您有什麼事?”
“我隻要說幾句話。”
“什麼話?”
“他是誰?”
“馮.紮依尼茨男爵。”
“馮.紮依尼茨?是他?原來這個人就是馮.紮依尼茨?他就是您從前……愛過的那個人?”
“也許吧。……嗯,對了,就是他。那又怎麼樣?”
“嗯。……就連現在他也還挺漂亮呢。……為什麼您允許他對您大嚷大叫?他有什麼權利?”
伯爵沉默片刻,咳嗽一聲,問道:
“也許您現在也還可能……愛他吧?舊情不是可以複燃嗎?”
“把您的鞭子拿給我!”伯爵夫人說。她接過她丈夫的鞭子,用力拉緊韁繩,順著林間小路疾馳而去。伯爵也用盡全力拉緊韁繩。馬就跑起來,他卻衰弱無力地在馬鞍上搖晃。他的胯股使不上勁,他痛得皺起眉頭,勒住馬。馬跑得慢下來。
伯爵目送妻子走後,把頭耷拉在胸脯上,沉思了。
過了三天光景,阿爾土爾在離守林人布拉烏赫爾小屋不遠的地方遇見捷莉紮。這一次她不是騎著馬遇見他。她穿著農家的連衣裙在散步。從外表看,這不過是一件普通的、剛做好的農家連衣裙,其實卻比她那件黑綢騎馬裝貴得多。她脖子上沒掛著五顏六色的梨形石榴石,卻掛著些綠鬆石、綠閃石、珊瑚和珍珠。她兩條胳膊上都戴著大鐲子。連衣裙和維也納式短上衣都是用貴重衣料做成的。
“男爵!”她見到阿爾土爾,叫道。“等一下!”
他走到她跟前,她就對他說:
“上一回您說過那些話,後來又不辭而別,您記得嗎?這弄得我發生了疑問。我經過長久的思索後才弄明白您的意思。……現在我明白了。……您指的是我……用鞭子抽過那個老頭子!是嗎?”
“嗯,是埃……這有什麼疑問呢?”
“喏,是這樣的!我現在才明白您說的是誰。……我用不著在您麵前辯白,男爵,不過為了……為了滿足我們雙方的正義感,……我打他是有正當理由的。由於他搗亂,我從馬鞍上摔下來了。……我差點摔斷腿。再者……他居然笑。……”
阿爾土爾瞅著伯爵夫人的臉,快活地笑起來。
“別說假話,夫人!”他說。“我們何必互相說些假話呢?我不需要您的辯白。……再說,辯白又有什麼用?我這是生平第一次看見您這雙漂亮的小腳,這在我就完全滿足了。……您這雙小腳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我們去散散步吧。我請您原諒我在‘銅鹿’那邊對您唐突無禮。當時我喝醉了。……”
阿爾土爾和捷莉紮散步很久。他們談些極普通的事,說許多玩笑話,笑了很久。……關於賣藝的老人和他女兒,聰明人和“騙子”,根本就沒提到。男爵連一句挖苦話也沒說。
……他很親切,就象過去那些歲月,在維也納,在蓋依連希特拉爾家裏一樣。臨到他把捷莉紮送到離布拉烏赫爾的小屋不遠的地方,來到她那輛雙輪輕便馬車跟前,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您肯教我放槍嗎?”捷莉紮坐上馬車,問道。
“隨您的高興。……”
“那就麻煩您了,男爵。我悶得慌。哪怕您略微減少一點我的煩悶,也是為我做了一件大恩大德的事。……這是真心話。我們來互相幫助吧。”
捷莉紮握一握阿爾土爾的手,坐著馬車走了。
過了三天,他們又相會。半個月之後,他們就沒有一天不見麵了。男爵教捷莉紮放槍,捷莉紮每天傍晚來打獵,有的時候淩晨也來。他們的關係變得極不明確。馮.紮依尼茨隻要沒喝酒,總是彬彬有禮,使得捷莉紮暗自吃驚。每逢他沒喝酒,講話就斯文,親切,分明竭力避免生硬的字眼,親切地微笑,客氣地伸出大手同她握手,講起話來不象“野人”,卻象保護女人的真正騎士。一旦馮.紮依尼茨喝了酒,卻變得極其粗魯,冷嘲熱諷,惡意地冷笑。……每逢他喝醉,捷莉紮就隻好聽他說些極其不堪入耳的話。他嘲笑她,罵她見鬼,說他看不起她,痛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