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固執的姑娘又逃跑過一次,而這“次”是最後一次。
那是四月裏一個暖和的夜晚。……十二點鍾早已敲過,可是布蘭沙爾太太的夏季劇場裏,節目還沒結束。……魔術師丘莉小姐在舞台上變戲法。……她從女人的半高腰皮靴裏放出一群鴿子,隨後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又拉出一件女人的很大的連衣裙。……她把連衣裙往地下一放,又往上一提,底下就鑽出個小男孩來,穿著美菲斯托費爾的服裝。戲法都是老一套,不過作為“助興節目”倒還可以看看。布蘭沙爾太太的劇場所以表演節目,也不過是要使這家飯店保持劇院的名稱而已。客人們多半在吃菜喝酒而不大看舞台。柱子後邊和包廂裏麵都擺著小桌子。頭一排客人背對舞台坐著,因為他們正舉起長柄眼鏡打量坐滿整個第二排的妓女。所有的客人大半在走動而不是坐在位子上。
……他們過於活躍,任憑別人怎樣低聲地噓,也還是不能使他們哪怕安靜一秒鍾。……他們從池座走進飯店的大廳,從大廳走進花園裏。……布蘭沙爾太太保留舞台,還為了讓客人們看一看“新人”。丘莉小姐演完魔術後,就該由“新人”唱歌。客人們等著魔術完場,已經各自占好座位。他們心情興奮,由於無事可做而向女魔術師鼓掌。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本人也坐在包廂裏,麵帶笑容,手裏擺弄著花束。她對那些在她身旁轉來轉去的“某些觀眾”口口聲聲說,他們所等待的“新人”簡直美妙無比。……她的胖丈夫坐在她的vis看報,這時候就微微笑著,讚同地點頭。
“哦,是啊!”他喃喃地說。“我們辦這個合唱隊花那麼多錢,可不是白花的!要聽,真有可聽的;要看呢,也真有可看的。……”“您聽我說,”一個身體結實、頭發花白的老爺對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說,“為什麼今天您的戲報裏沒有匈牙利歌曲呢?”
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風騷地舉起一根表示疑問的手指頭,搖了遙“我知道,子爵,為什麼您這樣想聽匈牙利歌曲,”她說。
“您想看的那個人兒今天病了,不能唱了。……”“可憐啊!”子爵歎道。“伊爾卡小姐得了什麼病?”
布蘭沙爾太太聳了聳肩膀。
“我不知道。……不過,我的伊爾卡多麼漂亮!今天傍晚向我問起她的人,您已經是第一百個了。她病了,子爵!疾病就連對美人兒也不肯放過喲。……”“我們的匈牙利美人害的是極高尚的病!”一個穿著龍騎兵軍服的青年人也站在包廂裏,說道。“昨天她對小醜奧瑪連先生說,她害的是思鄉玻嘿!您快看啊,謝齊子爵!多麼……多麼……多麼漂亮啊!”
龍騎兵對謝齊子爵指著舞台,這時候“新人”合唱隊登台表演了。謝齊看了一忽兒,把眼睛從舞台上移開,又跟布蘭沙爾太太講起伊爾卡來了。……“她開玩笑!”過一刻鍾他對她小聲說。“她真荒唐!您知道她為那一瞬間的愛情要每人出多少錢?您知道嗎?十萬法郎!哈。
哈哈!我們倒要看看哪個瘋子肯給她這麼些錢!要是肯花十萬,我就能把十個這樣的姑娘弄上手呢!嗯……您表姐的女兒,太太,比她漂亮一千倍,也才花了我十萬,而且是在三年之間陸續花掉的!可是這個呢?任性的丫頭!十萬埃……您,太太,照理應該向她解釋一下:她這麼幹太愚蠢。……她在開玩笑,不過……一個人不見得能夠永遠開玩笑喲。”
“那麼花花分子阿爾福烈德.德齊烈會怎麼說呢?”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笑著轉過身去,對龍騎兵說。
“姑娘老是捉弄人,”德齊烈說。“她一心想把自己賣貴點。……她把我們的神經搞亂,於是她原該得一千法郎,結果卻得到兩千。姑娘知道,要想弄得人神經緊張,破壞糟糕的神經,任什麼辦法也及不上使人可望而不可即。……十萬也就是這種可愛的玩笑。”
這時候又有第四個人來插話,隨後是第五個人,不久整個包廂裏的人都在議論伊爾卡了。包廂裏大約有十個人。……他們談話的時候,伊爾卡坐在後台一個小房間裏,象那樣的房間在整個後台有許許多多。房間裏滿是香水、脂粉、燈用煤氣的氣味。這種房間同時有三個名字:化裝室、會客室、某小姐的房間。……伊爾卡的房間最講究。她坐在長沙發上,那上麵蒙著鮮豔的、猩紅的、晃眼的絲絨。她腳底下鋪著花花綠綠的上等地毯。整個房間滿是粉紅色亮光,是從扣著玫瑰色燈罩的燈裏射出來的。……伊爾卡麵前站著一個青年男子,年紀二十五歲上下,相貌英俊,頭發烏黑,穿一身幹淨的黑衣服。他是《費加羅報》記者安德烈.德.奧瑪連。他由於職務而經常訪問象布蘭沙爾劇院之類的地方。他的名片使他不必買票而任意出入,這類地方也希望報紙記者把它們的醜聞登出來。……醜聞一旦經《費加羅報》發表,就成了最好的廣告。
安德烈.德.奧瑪連站在伊爾卡麵前,嘴裏咬著唇髭和胡子,眼睛一刻也不放鬆那個俊俏的姑娘。
“不,安德烈,”伊爾卡用不流利的法國話說,“我不能做您的情人。……說什麼也不行!您不用賭咒發誓,不用緊跟著我不放,也不用低聲下氣。……這都是白費!”
“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哈哈哈!您太天真了,安德烈。……反正,如果您遭到拒絕,那總是有原因的。……第一,您窮,而我已經對您說過一千次:我要價十萬。……您有十萬嗎?”
“目前我連一百法郎都沒有。……您聽我說,伊爾卡。……要知道,您老是胡說。……為什麼您這麼無情地毀謗自己呢?”
“可要是我另外愛著一個人呢?”
“那麼,這個人知道您愛他,而且他也愛您嗎?”
“他知道,而且他也愛我。……”
“哼。……那他一定是畜生,才會讓您到這個肥胖的布蘭沙爾的劇院裏來!”
“他不知道我在巴黎。您不要罵人,安德烈。……”伊爾卡站起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您,安德烈,”她說,“您不止一次說過,凡是我想辦的事,您都準備替我辦。……您不是說過這話嗎?好,那麼有件事您給我辦一下。……請您設法叫那些給我捧場的人不要來糾纏我吧。……他們不容我消停。……他們有一百個,我呢,隻是一個。您想想吧。……我得拒絕每個人。……難道我看見人家遭到我的拒絕而傷心,會覺得愉快嗎?勞駕,您來想個辦法。……我對這些獻殷勤、提要求、表白愛情,簡直膩味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