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怪不得我聽說,大家都願意給你姐姐家送東西呢。”妻子望著健三,突然說道。
“人家給她十,她定會還人十五。大家都摸透了她的性格,送東西也都衝著這個目的。”
“就算是十五還十,最多也不過是五角變成七角五啊。”“對他們那種人來說,已經夠多的了!”在別人看來隻沉醉在筆記和小說的世界中的健三,連世上還有那種人都不曾想過。“交際還真是麻煩!不無聊嗎?”
“置身事外是覺得無聊,可要是進了那種場合,也就沒辦法了吧?”
健三在努力回想:臨時得來的三十元錢是怎麼花光的?一個多月前,他受一位朋友所托,為雜誌寫了一部長篇小說。此前,他除了寫小字筆記,沒有做過其他事。對健三來說,那部長篇小說隻是他從不同角度發散思維的一種嚐試。他全憑著自己的興趣來寫,根本沒想到還有報酬。當約稿人把稿酬放到他麵前時,那份意外的收獲令他格外高興。
健三一直因客廳不夠高雅而苦惱,拿到稿酬後,他忙跑到團子坡專做硬木家具的木匠那裏定做了一塊紫檀掛匾。他從朋友從中國大陸帶來送給他的《北魏二十品》的拓本中選了一幅裝裱在裏麵,掛在壁龕裏,還用細長的斑竹做了一個環繞在匾額四周。大概因為竹子是圓的,無法緊貼牆壁,所以即使沒有震動,匾額看上去也是歪的。
他又到穀中的陶器店買了一個高約一尺、內裏為淡黃色、表麵繪有粗大的花草圖案的紅色花瓶。他把花瓶擺在壁龕裏,然而大花瓶與搖晃著的小匾額顯得極不相稱。他望著這不協調的搭配,目光中難掩失望,然而心裏又固執地認為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對於沒有時間去講究品味的他來說,隻能在不滿足中求滿足。
然後,他又到本鄉街的一家綢緞店去買衣料。他對紡織品一竅不通,隻好從掌櫃拿給他的料子中隨便挑選了一種,他覺得閃閃發亮的碎花白綢子要比不發亮的好。掌櫃建議他用這布料做一套禮服和一件和服。於是,他抱了一匹崎綢出了布莊,但其實他連“伊勢崎綢”這名稱都沒聽說過。
他給自己買了這麼多東西,卻完全沒有考慮別人,連剛出生的小女兒都沒有放在心上。他把那些生活比自已更艱難的人忘了個精光。與格外重人情的姐姐相比,他已經喪失了對可憐的人應有的同情。
“寧可自己吃虧也要竭盡情理,那種人當然很偉大。但姐姐天生愛慕虛榮,不那麼偉大反而更好。”
“難道就沒有一點兒親切感嗎?”妻子問。“怎麼說呢……”
健三不得不認真地想了想,毫無疑問,姐姐是個使人親切的女人。“也許是我自己沒心沒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