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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健三沉睡的記憶被喚醒了。他用置身於新環境中的人特有的銳利的目光,仔細分辨著自己被領回家後的種種往事。

對於生父來說,健三是個累贅。生父似乎不把他當親生兒子,總是板著麵孔,認為自己不該把這樣一個廢物領回來。這種態度和健三以往的感受截然不同,使得他對生父的感情連根枯竭了。養父對自己始終和藹可親,而生父卻十分刻薄。這一對比起初使他感到奇怪,接著感到厭惡。但他還不懂“悲觀”。他那隨著成長而迸發出來的蓬勃的朝氣,不管怎麼壓製,還是勇敢地抬起頭來了。他就這樣挺了過來,沒有產生憂鬱情緒。

生父有好幾個孩子,對健三卻毫不關心。他覺得,既然沒想過往後從孩子那裏得到好處,那麼即使為孩子花一分錢也是浪費;健三是親生兒子,不得不領回來,可要是除了給他飯吃,還要照顧他,那就虧得太大了。

而且,人雖領回來了,可其戶籍並未複原。不管怎麼細心撫養,必要時,人家還是可以把他帶走,到時自己隻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給他飯吃,那是沒辦法。但其他的事,就不歸我管了,應該由對方負責。”

這就是生父的解釋。

島田也不愧為島田,他隻顧著為自己考慮,靜觀事態發展。“管他呢!他把人領回去自己撫養,也算是好事。等將來健三長大成人了,可以做事了,即使打官司,也要把他奪回來。這就行啦!”健三既不能待在海裏,也不能住在山上。兩邊把他推來推去,他隻能在中間打轉。正因為這樣,他既吃海味,也拿山貨。無論是生父,還是養父,都沒有把健三當獨立的人來對待。他們都把他當成一件物品,唯一的差別是,生父把他當破爛貨,而養父卻盤算著往後會有點兒什麼用處。

“既然將來你還是要回來的,雜務還是要你幹的,你就做好思想準備吧。”

有一天健三去養父家,島田不知為什麼順便說了這話。健三嚇得連忙往回跑。一種殘酷的冷漠感,使健三幼小的心靈產生了依稀的恐怖。他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幾歲。他下決心要通過學習,使自己成為社會上頂天立地的人,而當時正好是這種欲望的萌芽露出頭的時候。

“我才不要做雜工!”

他在心裏反複念叨這句話。好在沒有白念叨,他總算沒有當雜工。“可是,我是怎麼成功的呢?”

想到這裏,健三感到不可思議。這種想法多少摻雜著自鳴得意,就像鬥雞的人巧妙地鬥贏一樣,因為他把未竟的事業看成了大功告成。他把過去和現在進行了對比,想著自己是怎麼從過去發展到現在的,卻忘了自己正在為現在犯難。

他與島田的關係破裂了,這是托現在的福;他厭惡阿常,沒有被姐姐和哥哥同化,也是托現在的福;與嶽父越來越疏遠,無疑還是托現在的福。可是從另一方麵看,自己孤身處在現在這個和誰都合不來的境地,又是多麼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