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發奮笑空勞尋書未讀 理財謀悉據借箸高談(3 / 3)

佩芳聽了玉芬這一番話之後,心想,機靈究竟是機靈的,大家還沒有夢到分家的事,她連分家的辦法,都想出來了。照著她那種辦法,好是好,可是辦不通。若是辦不通,就任憑鳳舉胡鬧去,自然是玉芬所說的話,樹倒猢猻散了。心裏有了這樣一個疙瘩,立刻也就神誌不安起來,隨後仿佛是在屋裏坐不住,由屋後轉到那一條長天井下,靠了一根柱子,隻是發呆望著天。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正待回屋子裏去的時候,隻聽鳳舉在屋內嚷道:“不是在屋子裏的嗎?怎麼沒有看到人呢?”佩芳道:“什麼事,要找我?”鳳舉聽說,也走到後麵天井裏來,咦一聲道:“這就怪了,我今天躲在後麵想正事了,你也躲在後麵想心事,這可以說是一床被不蓋兩樣的人了。”佩芳將眼瞪了一瞪道:“說話揀好聽的一點材料,不要說這種不堪入耳的話。”鳳舉道:“這幾句話有什麼不堪入耳?難道我們沒有同蓋過一床被嗎?”說到這裏,就伸著脖子向佩芳微微一笑。佩芳又瞪了他一眼道:“你有這樣的熱孝在身,虧你還笑得出來!這是在我麵前做這樣鬼臉,若是讓第二個人看見,不會罵你全無心肝嗎?”這幾句話太重了,說得鳳舉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還是佩芳繼續地道:“你不要難為情,我肯說你這幾句話,我完全是為你好,並不是要找出你一個漏洞來挖苦你幾句,我就心裏痛快。我私下說破了,以後省得你在人麵前露出馬腳來。”鳳舉一個字也不說,對著佩芳連連作了幾個揖道:“感謝,感謝!我未嚐不知道死了老子,是平生一件最可痛心的事,但是這也隻好放在心裏。叫我見著人,就皺眉皺眼,放出一副苦臉子來,我實在沒有那項工夫。反正這事放在心裏,不肯忘記也就是了,又何必硬邦邦地搬到臉上來呢?”佩芳道:“你要笑,你就大笑而特笑吧。我不管你了。”說畢,身子向後一轉,就跑進屋子去了。鳳舉道:“你瞧,這也值得生這樣大的氣。你教訓我,我不生氣,倒也罷了,你倒反要生我的氣,這不是笑話嗎?”佩芳已經到了屋子裏去,躺在沙發椅子上了。鳳舉說了這些話,她隻當沒有聽見,靜靜地躺著。鳳舉知道雖然是一句話鬧僵了,然而立刻要她轉身來,是不可能的,這也隻好由她去,自己還是想自己的心事。不料她這一生氣,卻沒有了結之時,一直到吃晚飯,還是憤憤不平的。鳳舉等屋子裏沒有人了,然後才問道:“我有一句話問你,讓問不讓問?”佩芳在他未說之先,還把臉向著他,及至他說出這話之後,卻把臉向旁邊一掉。鳳舉道:“這也不值得這樣生氣,就讓我說錯了一句話,駁我一句就完了,何必要這樣?”說時,也就挨著佩芳,一同在大睡椅上坐下。佩芳隻是繃著臉,愛理不理的樣子。鳳舉牽著她一隻手,向懷裏拖了一拖,一麵撫著她的手道:“無論如何,以後我們做事要有個商量,不能像從前,動不動就生氣的了。何況父親一大部分責任都移到了我們的頭上來,我正希望著你能和我合作呢。”佩芳突然向上一站,望著他道:“你居然也知道以後不像從前了,這倒也罷。我要和你合作,我又怎麼辦呢?你不是要在外麵挑那有才有貌的和你合作嗎?這時才曉得應該回頭和我合作了。”鳳舉道:“咳!你這人也太媽媽經了,過去了這麼久的事情,而且我又很懺悔的了,為什麼你還要提到它?”佩芳道:“好一個她!她到哪裏去了?你且說上一說。”鳳舉道:“你又來挑眼了,我說的它,並不是指著外麵弄的人,乃是指那一件事。有了那一件事,總算給了我一個極大的教訓,以後我絕不再蹈覆轍就是了。”佩芳鼻子一聳,哼了一聲道:“好哇!你還想再蹈覆轍呢。但是我看你這一副尊容,以後也就沒有再蹈覆轍的能力吧?”鳳舉道:“我真糟!說一句,讓你駁一句,我也不知道怎樣說好?我索性不說了。”說畢,兩手撐了頭,就不做聲。佩芳道:“說呀!你怎樣不說呢?”鳳舉依然不做聲。佩芳道:“我老實告訴你吧,事到如今,我們得做退一步的打算了。”鳳舉道:“什麼是退一步的打算?你說給我聽聽。”佩芳道:“家庭倒了這一根大梁,當然是要分散的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這一部分,你是大權在握,你有了錢,敞開來一花,到後來用光了,隻看著人家發財,這個家庭我可過不了。趁著大局未定,我得先和你約法三章。你能夠接受,我們就合作到底。你不能接受,我們就散夥。”鳳舉道:“什麼條件,這樣的緊張?你說出來聽聽。”佩芳道:“這條件也不算是條件,隻算是我盡一筆義務。我的意思,分了的家產,錢是由你用,可是得讓我代你保管。你有什麼正當開支,我決不從中阻攔,完全讓你去用。不過經我調查出來,並非正當用途的時候,那不客氣,我是不能支付的。”鳳舉道:“這樣說客氣一點子,你是監督財政。不客氣一點,就是我的家產讓你代我承受了,我不過仰你的鼻息,吃一碗閑飯而已。你說我這話對不對?”佩芳道:“好!照你這樣的說,我這個條件,你是絕對不接受的了?”鳳舉道:“也並非不接受,不過我覺得你這些條件,未免過於苛刻一點,我希望你能通融一些。我也很知道我自己花錢太鬆,得有一個人代我管理著錢。但是像你這樣管法,我無論用什麼錢,你都認為不正當的開支,那我怎麼辦?”佩芳見他已有依允之意,將頭昂著說道:“我的條件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可通融的。你若是不願受我的限製,我也不能勉強。你花你的錢,花光了就拉倒。但是我不像以前了,有了你一個孩子,你父親給你留下不少的錢,你也是人家的父親,就應當一文不名的嗎?你也該給我的孩子留下一些。這一筆款子,在你承受產業的時候,就請你拿出來,讓我替孩子保管著。將來孩子長大,省得求人,你也免得由自己腰包裏掏出來有些肉痛。我的話,至此為止,你仔細去想想。”說畢,竟自出門去了。鳳舉望了她的後影,半晌做聲不得,究竟不知道她毅然決然地提出這樣一個條件什麼用意?既是她已經走了,也不能追著她去問,隻好等到晚上,她回房之後,再來從從容容地商量。自己也就慢慢地踱到前麵客廳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