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回 得意讓花驕權門夜叩 失蹤驚屋閉舊巷空來(3 / 3)

金太太喝了一杯茶,靜坐了一會兒,究竟是按捺不住,複又起身走向燕西這書房裏來。這時他已起了床。拿了一床薄毯子蓋著下半截,斜躺在一張沙發上。口裏還銜著一支煙卷,很自在地兩手捧了一張報紙在看。金太太道:“你瞧你這孩子,現在全沒有事了,倒嚇了我一大跳。”燕西放下報,便伸腳到地板上來踏鞋。金太太連連搖著手道:“你和我拘這些禮節,隻要少放蕩些,少讓我擔一份心,什麼也就夠了。你現在好一點子了嗎?”燕西道:“哪裏好了?頭還在發暈呢。”金太太道:“既是頭在發暈,你還抽著煙瞧報做什麼?”燕西道:“我哪是瞧報?我找找報上,我登的那個啟事,清秋有答複沒有?”金太太道:“你傻了,她又不是無處通信,有答複的話,她不會寫信來嗎?何必花那筆錢,還登一道廣告呢?”燕西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自我們啟事登出以後,如石沉大海,她竟是一點響聲沒有。我猜著這個裏頭,多少總有點原因,所以我在報上找找看,或者她有些反響。她是每日非看報不能過癮的人,我所登的這幾家報,又都是她常看的報,不能沒有見著我們的啟事呀。”金太太道:“這話也怪,今天三天了,你那嶽母,她也不曾再來過一次。她母女二人,是相依為命的,難道把這樣大一個女兒跑掉了,她也像你一樣,置之不問不成?”燕西道:“你這話,我不能承認啦,我又何嚐置之不問呢?”金太太道:“我們自己,也用不著去抬這些杠,我就問你,你私下去打聽過冷家的消息沒有?”燕西道:“我打聽做什麼?他不來找我,我倒要去找他嗎?”金太太道:“你瞧!聽你這話,你就是不大掛心了。孩子,你別糊塗,天下沒有這樣容易了結的事,你不理會人家,也許人家正在安排巧計動你的手哩。等到人家的錘子打到你的頭上,你再來想法子挽回,那可就遲了。”燕西聽了這話,仔細一想,也覺有理。冷太太和清秋,是彼此十分親愛的,清秋走失了,就是丟了她半條命,她如此放過金家,不向金家找人,決無是理。既然沒有這個道理,一定是在想什麼法子,來擺弄金家了。於是兩手一拍腿道:“母親這話,說得是很對的,我馬上到她家去看看,她若有什麼表示,我們也好想法子對付她。”金太太道:“你這孩子,總是這個脾氣,哪一件事情,是不愛辦的,就不怕延長到周年半載,哪件事情,若是要辦的,立刻就辦。”燕西道:“並不是我說要辦就辦,無奈我想起了這件事,心裏就拴了一個老大的疙瘩,非解除不可。”金太太道:“又不是今天拴的疙瘩,為什麼忙著今天立刻要解除呢?”燕西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這樣是不痛快的。我吃點東西,早上就去吧。我還有車,坐了車子去,雖然有點毛病,也沒有多大關係。”金太太道:“我也知道你的毛病,你要去,就先去吧。誰讓咱們虧著理呢?見了你的丈母娘,你可得好好地說幾句話,別火上加油,又惹出麻煩來。”燕西答應著,就按鈴叫金榮進來,吩咐他隨便弄點吃的。金太太一看他身體也不怎樣難受,上房裏還有事,便先走了。

燕西見金太太一走,哪裏坐得住?在衣架上抓了一件長衫,帽子也來不及戴,披在身上,一麵扣紐扣,一麵就向外走。到了門口,自己叫了德海開車,車子由車房開到大門口,剛剛停住,燕西就自己開了車門坐上車去,敲著玻璃板道:“走!走!”德海回轉頭來道:“你上哪兒?不說一聲,我向哪裏走呢?”燕西道:“上落花胡同冷家。你不是常去的嗎?還有什麼不知道呢?”德海知道七爺脾氣上來了,不便多問,開了車機,直向落花胡同而來。燕西在車上,憋著一肚子心事,見了冷太太,要說些什麼話,自己都預備好了。不料汽車開到了冷家門口,在車上看到是雙扉緊閉。燕西急忙跳下車來,要上前去按門鈴,忽然一張紅紙條,映入眼簾,這卻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上麵大書有“招租”兩個字。原來通到外麵的電燈線,也割斷了,電鈴的機鈕,也不見了,這隻好用手去拍門。拍了好幾下,裏麵才有一個老頭子出來開門,向著燕西問道:“是瞧房的嗎?”燕西道:“我不是看房子的,我是來拜訪朋友的。原來住在這裏的冷家,現時搬到哪裏去了?”那老人搖著頭道:“這個我說不上,我是看房的。”燕西道:“這冷家是哪一天搬走的,你總知道吧?”那老人道:“我是昨天來看房的,以前的事,我全不知道。”說著,他兩手就要來關上門。燕西一看,這個倔老頭子,似乎無甚話可對他說了。心想,這裏關了門,隔壁自己做詩社的那所房子,以前讓給邱惜珍家賃下去了,不如到邱家去問問。於是不坐車子,步行繞到圈子胡同來。胡同口上停著的人力車,那些車夫,是常年停著車在這裏,做老主顧生意的。這時看到燕西步行過來,兩三個人呀了一聲,有個多嘴的,還搶著上前,向燕西請了一個安,笑道:“七爺,好久不見你啦,你好?”燕西點了一點頭,走過去幾步,又回轉身來,問道:“我們親戚搬家,是你們拉的車嗎?”車夫道:“坐汽車走的,用不著我們啦。那天搬家,我們沒瞧見你。”燕西本想再打聽,然而明知這些車夫嘴快,讓他們知道了所以然,也是不好,於是點頭走開。燕西轉到了圈子胡同這邊,一看邱家的大門,也是緊緊地關上。原來這大門口,有燦亮的一塊銅牌,刻著“邱寓”兩個字,現在牌子沒有了。隻是那牌子原釘的地方,還有個釘牌子的印跡,在那印跡之下,也是照樣地貼了一張紅字招租帖子。這樣看來當然也是一所空屋子,不用得上前去敲門了。自己打算將車夫找來問一問,然而又怕車夫看破了情形,消息外漏起來,更是與體麵有關。躊躇了一會子,汽車已由隔壁胡同追了過來。燕西想著,當了汽車夫的麵,胡亂打聽,也是不好。也吩咐汽車開到胡同口去等著,自己一人緩步而行,隻是出神。後麵忽然有人叫七爺,叫了過來,看時,卻是看房人王得勝。他搶上前請了個安,笑道:“老見不著你。”燕西皺了眉道:“我家運不好,總理去世了,不大出門。房子讓給邱家以後,他們不短房錢嗎?”王得勝笑道:“七爺介紹過來的,那還錯得了嗎?怎麼上個月,邱家說是回南,就全家都走了?”燕西這才知道邱惜珍家回南了。便笑道:“他們走的時候,我正不便出門,為了什麼,我也不大清楚。”王得勝道:“怎麼你外老太太,也是走得很忙?第一天辭房,到第二天就搬走了呢?”燕西聽他的話音,也是不知道底細,便裝出故意反問,讓他猜的樣子,因道:“你知道他們搬上哪兒?”王得勝道:“說是搬出大城去住了,我想不能吧?”燕西和他說話,卻見街旁停的人力車夫,很是注意,又怕露出什麼馬腳,隻笑著點點頭。王得勝也摸不清他是什麼用意,跟著說了幾句話,告辭去了。燕西一人在胡同裏轉了一陣子,並不能得有什麼結果,隻好轉出胡同口,坐上汽車,垂頭喪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