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回 決絕一書舊家成隔世 模糊雙影盛事憶當年(3 / 3)

二姨太見她臉上,似乎還帶著一些怒色,便道:“你又是和誰生氣?”梅麗撅了嘴道:“別提了,我心裏有二十四分不痛快呢。”二姨太道:“咳!你倒喜歡管那些閑事,準是清秋的事,你瞧著又有些不順心了。你管得著嗎?”梅麗道:“也不光為這個,你瞧,二哥的房子看好了,馬上就要走,自然,別人也是要走的。今天說散夥,明天說散夥,這可真要散夥了。”二姨太坐在一張藤椅上,是半躺著的,頭枕在椅靠上,眼望了梅麗,半晌不做聲。梅麗道:“你又什麼事發愣?”二姨太將頭點了一點道:“你說我老實,可是你也夠老實的了。不散夥怎辦?難道我們還顧全得了不散夥嗎?”梅麗道:“誰又說能顧全得了?不過我瞧著,心裏怪難受的。”她說著,也就在對麵一張藤椅子上坐下了。母女二人,彼此對麵默然坐著,靜默了好久。二姨太因是斜躺著的,目光斜射在對麵牆壁上一張二人合拍的半身相片,隻是出神。那相片的膠紙,都變了黃色,人影也有些模糊,年月可知了。梅麗也回頭看時,是父母二人的合相。二姨太見她目光也回過去,因用手一指道:“你瞧,這是我初嫁你父親時候的一張相片。那個日子,你父親剛從外國回來,老太爺也還在世,門麵比這些年還闊多了,因為你祖父是個總督,和現在的巡閱使差不多呢。”梅麗道:“這和這張相片,又有什麼關係呢?”二姨太道:“自然有關係呀。你祖父除了收房的丫頭不算,一共有五房姨太,你瞧是多不多?真也是怪事,可就隻添了你伯父和你父親兩個。你伯父三十幾歲,就過去了。隻剩你父親一個,而且他真也有些才學,上人是怎樣的疼愛,那就不用說。可是你父親倒不像你那些模糊蟲哥哥,玩笑雖是免不了的,正經事也是照樣子辦。討我的時候,老實說,你那位母親是不高興的。無奈上麵一層人,就是多妻的,她也沒法兒反對。祖老太爺自然也看出了這番情形,聽說在你那位母親麵前,還說了一番大道理。索性讓我進門的時候,還行了一大套禮節。末了,就是照這張相。祖老太爺的意思,就是說他做主替你父親討二房的,不讓你母親壓迫我。我年輕的時候,就不知道什麼叫脾氣,你那母親,看我也是很容易說話的,也就不怎樣和我為難。那個時候,你大哥二哥,都在英國留學,其餘的都在家裏,燕西還隻兩三歲呢。一家的小孩子,你父親和你母親是很和氣的,我又不多一丁點事,所以家裏頭大家隻是找法子享福,不知道什麼叫鬧氣。後來小孩子大了,人口多了,不是這個瞧著那個,就是那個瞧著這個,隻要瞞了上麵兩個人,就什麼事也幹得出來。這樣的鬧,至少至少有五年了。我老早就猜著,好不起來,現在看起來,也是癤毒破了頭了。”梅麗道:“照你這樣說,散夥倒是應該的。”二姨太道:“也不能說是應該的。不過有你父親在,大家坐著享福,還有些不耐煩,於今不能坐著享福了,有這個家庭呢,少不得大家要負一份責任。你瞧誰是肯負責任的?誰又讓誰不負責任?恐怕會鬧得大家刀槍亂起吧?從前就是燕西沒有辦法,現在清秋走了,他可以靠白家這條路子去找出身,也是不要緊的了。”梅麗道:“人家最忌諱的是這個,別說了。”二姨太道:“說也沒有什麼,反正這是公開的事。”梅麗道:“公開也好,秘密也好,反正攤不到我們頭上來說。”二姨太道:“咳!說是不必說。可是我們一家人,總望一家人好,鬧到這步田地,誰也是好不了,我們心裏當然是難受。我早知道就不能有什麼好結果的,那天吞鴉片,你們讓我一閉眼睛,睡了過去,是多麼的好。偏是你們又想法子把我救了過來。”梅麗撅了嘴道:“你這話倒說得好,讓你一閉眼睛,睡了過去,那麼,把我扔下來,我又怎麼辦呢?”二姨太道:“我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別人我就管不著了。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我就是不死,你的事情,我哪裏又管得著呢?”梅麗聽了這話,望了她母親一會兒,並不做聲,意思好像不明白母親命意所在。打算要問一句是哪件事沒讓母親管?然而這句話說出來,又怕母親誤會到什麼自由不自由上麵去,對答上也更感到困難,就不如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