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回 寄愛寫小詩投郵有意 對親作快語析產何慚(2 / 3)

過了兩小時以後,梅麗回房來,二姨太怕惹下什麼禍,果然照玉芬叮囑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不多一會兒,玉芬自己又來了。二姨太倒有些奇怪,她說派人來取鑰匙,怎麼自己又來了?不用提,一定是怕我把話告訴了梅麗,所以特意來預防著。哎!這種人,真是用心良苦。梅麗倒是很坦然的,對於玉芬的行動,一點不曾留意。她倒以為玉芬是打聽鶴蓀搬家事情來的,忍不住先問起來了,便道:“二哥說走就走,後天就搬了,你知道嗎?”玉芬淡淡地答道:“我倒沒有知道呢?”梅麗道:“三哥找著房子了嗎?”玉芬皺了眉道:“我真不解母親什麼意思?一點不肯遷就,說要我們搬,就要我們立刻搬走。已經有一個開始了,我們哪裏又能夠久住?所以鵬振這兩天找房子,我倒也不攔阻他。大概也找妥了一所,哪日搬走,雖是說不定,可是母親逼著我們搬的時候,我們隻好跟著你三哥搬了。世上的事真是難說,幾個月前,我們哪裏會料到現在這種樣子?”梅麗道:“我看也沒有什麼可悲觀的,大家分散開來,各人去找各人的出路,也許我四個哥哥,將來造成四個這樣的門麵,那是多麼好呢?”玉芬說:“八妹現在很會說話,不能把你當小孩子看待的了。”二姨太道:“不把她當小孩子看待嗎?那除非是兩三年以後的事,現在她知道什麼?”玉芬聽了這話,又想到剛才所看見梅麗寫的愛情新詩,於是向著梅麗微微一笑。梅麗道:“你笑什麼?我看你這笑裏麵,很包含著一點意思的。”玉芬依然偏了頭望著她道:“有什麼意思呢?你說!”梅麗道:“我哪知道你包含著什麼意思?因為你這種笑相,我是看慣了的,事後研究出來,總是有意思的,所以我就說你笑著有意思了。”玉芬一想,不要再向下說,真會露出什麼馬腳來,於是站了起來,拂了一拂衣襟,笑道:“這樣說,我倒成了一個笑臉曹操了。”一麵說著,一麵就走開去。梅麗讓她走得遠了,才道:“你看這個人,無所謂而來,無所謂而去,這是什麼意思?”二姨太正知道她是有所謂而來,有所謂而去,不過玉芬再三叮囑說,別告訴她開了抽屜,因此也就不去糾正梅麗的話,便道:“她也許是自己因為要搬走,來探探我們口氣的。”梅麗道:“可憐!我們是未入流的角兒,去也好,留也好,絕對礙不著誰的事,她跑到這裏來,打聽什麼消息?”二姨太道:“也許是打算在我們口裏,套出別人的消息來呢。”梅麗臉色又一紅,頓著腳道:“散了好,散了好!這一家子人,大家總是勾心鬥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散了以後,這就誰也不用瞧著誰了。”二姨太也沒說什麼,隻歎了一口氣。梅麗坐了一會兒,又回到隔壁那小屋子裏去了,直到晚上亮電燈的時候才出來。二姨太總以為她在做功課,哪裏料到她有別的什麼用意。

第二日清早,梅麗找了一陣子郵票,後來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工夫,她由外麵走進來,先嚷著道:“咳!二哥真成,還雇了一輛長途汽車來,停在大門口,等著搬東西呢。”二姨太道:“你一早到哪裏來?”梅麗倒不料自己無心說話,就露出馬腳來了。因道:“我也沒上哪兒去,不過是到門口去望望,就看見搬東西的汽車了。”二姨太道:“這樣一早就動身搬家,真肯下工夫,我到外麵瞧瞧去。”二姨太剛說完這句話,梅麗倒起了身,先在她前麵走,一路走到金太太屋子裏來。看時,隻見金太太態度很安然的樣子,半躺著坐在一張安樂椅上。慧廠也在她對麵一張椅子上坐了,一手捧了一個日記本,一手捏了一枝自來鉛筆,臉望著金太太,顯出笑嘻嘻的樣子來。金太太口裏說一句,慧廠就答應著在日記本子上寫一筆。二姨太看著,倒有些莫名其妙,走到門外,就站住了,不敢衝了進來。金太太笑道:“瞧你這老實人,倒也知道避嫌疑,沒有什麼,你隻管走進來吧。”二姨太被人說破,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又避什麼嫌疑呢?因為太太報一句,二少奶奶寫一句,我不知道什麼意思,所以站著猜了一猜。”慧廠將手上捏著的鉛筆反過來拿著,用鉛筆頭敲著日記本子的麵頁,笑道:“你猜猜看,我們是在寫什麼呢?”梅麗知道慧廠是快走開的人了,說不定是金太太的一番好意,留下幾句治家格言,讓她在日記本子上寫著,好牢牢記住。便笑道:“一定是些傳家之寶。”慧廠對金太太道:“你瞧瞧,連八妹都會說這種話了,我說是記下來公開的好不是?家裏用不了的東西,我拿去一點,自是可以少花錢去買,可是我絕不想占大家的便宜,一人獨吞。”金太太道:“梅麗這孩子,喜歡鬧著玩,你倒注意她的話。”梅麗道:“喲!二嫂是在寫什麼呢?我還不知道呢。”金太太道:“你既是不知道,為什麼倒瞎說一陣子?是你二嫂和我另要幾樣木器,我答應了。心裏想著,有多少可以拿出去分配的,於是乎我慢慢地想著,想得了一樣,就讓慧廠寫上一樣。”梅麗道:“這完全是我弄錯了。我以為你有什麼治家格言告訴了她,讓她去寫,倒不料是些木器家具。二嫂,得啦,算我對不起你。”說著,向慧廠勾了勾頭。慧廠知道梅麗是個要強的人,這樣子和人道歉,簡直是一百一回的事,便笑道:“你這樣一來,倒弄假成真了。好吧,明天我搬過去,第一個要請的,就是你。”梅麗道:“喲!還要下個‘請’字兒,成了生人啦。”金太太淡笑了一笑,點點頭道:“這個你會不曉得,俗言道得好,分家如比戶,比戶如遠鄰,遠鄰不如行路人。”慧廠聽了這話,又瞧老太太的顏色,覺得是牢騷話又要來了。便低了頭翻著日記本,用鉛筆一樣一樣地點著,數那木器家具,口裏還帶念著。二姨太又覺得是梅麗的話問出禍事來了,便道:“二少奶奶為人是很爽快的,要辦什麼,心口如一,這就好,我就喜歡這種人。”她在金太太下手坐著,揚了臉向金太太問道:“太太,你說是不是呢?”金太太還未曾答話,慧廠笑著插嘴道:“二姨媽怎麼憑空無事地加上一段讚詞,這是難得的呀?”金太太笑道:“大概你沒有懂她的用意。”慧廠道:“這還有什麼意思?我一時倒想不出。”金太太道:“她的意思說,搬家是誰都願意的,隻不開始去做。你很痛快的讚成,又願先搬,所以她誇獎你。”梅麗也搶著說道:“像二嫂這麼的心口如一,一點不做假,確是不可多得的。就是我,也很是讚成她的這種舉動。”慧廠點了點頭,笑道:“我們八妹,書算沒有白念,可以諒解到這一層,就沒有平常婦女……”慧廠說到這裏,突然將話縮住,自己明白,這句話說出來,得罪的人就太多了。在屋子裏的人,都也了解她的意思,就沒有人追問她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