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我倒叫你說得心癢癢的;人體美!這門學問,這門福氣,我們不幸生長在東方誰有機會研究享受過來?可是我既然到了巴黎,又幸氣碰著你,我倒真想借你的光開開我的眼,你得替我想法,要找在你這宏富的經驗中比較最貼近理想的一個看看……
你又錯了!什麼,你意思花就許巴黎的花香,人體就許巴黎的美嗎?太滅自己的威風了!別信那巴理士什麼沙揚娜拉的胡說;聽我說,正如東方的玫瑰不比西方的玫瑰差什麼香味,東方的人體在得到相當的栽培以後,也同樣不能比西方的人體差什麼美——除了天然的限度,比如骨格的大小,皮膚的色彩。同時頂要緊的當然要你自己性靈裏有審美的活動,你得有眼睛,要不然這宇宙不論它本身多美多神奇在你還是白來的。我在巴黎苦過這十年,就為前途有一個宏願:我要張大了我這經過訓練的“淫眼”到東方去發現這人美——誰說我沒有大文章做出來?至於你要借我的光開開眼,那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可是我想想——可惜了!有個馬達姆朗灑,原先在巴黎大學當物理講師的,你看準忘不了,現在可不在了,到倫敦去了;還有一個馬達姆薛托漾,她是遠在南邊鄉下開麵包鋪子的,她就夠打倒你所有的丁稻來篤,所有的鐵青,所有的箕奧其安內——尤其是給你這未入流看,長得太美了,她通體就看不出一根骨頭的影子,全叫勻勻的肉給隱住的,圓的,潤的,有一致節奏的,那妙是一百個歌蒂靄也形容不全的,尤其是她那腰以下的結構,真是奇跡!你從意大利來該見過西龍尼維納絲的殘象,就那也隻能仿佛,你不知道那活的氣息的神奇,什麼大藝術天才都沒法移植到畫布上或是石塑上去的(因此我常常自己心裏辯論究竟是藝術高出自然還是自然高出藝術,我怕上帝僭先的機會畢竟比凡人多些);不提別的單就她站在那裏你看,從小腹接檉上股那兩條交會的弧線起直往下貫到腳著地處止,那肉的浪紋就比是——實在是無可比——你夢裏聽著的音樂;不可信的輕柔,不可信的勻淨,不可信的韻味——說粗一點,那兩股相並處的一條線直貫到底;不漏一屑的破綻,你想通過一根發絲或是吹度一絲風息都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同時又決不是肥肉的黏著,那就呆了。真是夢!唉,就可惜多美一個天才偏叫一個六尺三高長紅胡子的麵包師給糟蹋了;真的這世上的因緣說來真怪,我很少看見美婦人不嫁給猴子類、牛類、水馬類的醜男人!但這是笑話。眼前我招得到的,夠資格的也就不少——有了,方才你坐上這沙發的時候叫我想起了愛菱,也許你與她有緣分,我就為你招她去吧,我想應該可以容易招到的。可是哪兒呢?這屋子終究不是欣賞美婦人理想背景,第一不夠開展,第二光線不夠——至少為外行人像你一類著想……我有了一個頂好的主意、你遠來客我也該獨出心裁招待你一次,好在愛菱與我特別的熟,我要她怎麼她就怎麼;暫且約定後天吧,你上午十二點到我這裏來,我們一同到芳丹薄羅的大森林裏去,那是我常遊的地方,尤其是阿房奇石相近一帶,那邊有的是天然的地毯,這一時是自然是最妖豔的日子,草青得滴得出翠來,樹綠得漲得出油來,鬆鼠滿地滿樹都是,也不很怕人,頂好玩的,我們決計到那一帶去秘密野餐吧——至於“開眼”的話,我包你一個百二十分的滿足,將來一定是你從歐洲帶回家最不易磨滅的一個印象!一切有我布置去,你要是願意貢獻的話,也不用別的,就要你多買大楊梅,再帶一瓶橘子酒,一瓶綠酒,我們享半天閑福去。現在我講得也累了,我得躺一會兒,我拿我床底下那本秘本給你先揣摹揣摹……
隔一天我們從芳丹薄羅林子裏回巴黎的時候,我仿佛剛做了一個最荒唐,最豔麗,最秘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