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人物思想、感情的反映,要把人物說話時的神色都表現出來,需要給語言以音樂和色彩,才能使其美麗、活潑、生動。
我的話說完了,浪費了大家的時間,對不起!
(有一位青年作家遞條子要求老舍同誌談談《全家福》的創作)
《全家福》的材料是北京市公安局供給的。當時正在大躍進運動中,北京市公安局有一萬多找人的案件要處理。我首先被這些材料所感動。我看了些材料,有些案件的當事人不在北京,不能進一步了解,無法選用。後來選用了三個材料,當事人都在北京。當然,原材料是三個各不相關的故事:一個是兒子找媽,一個是媽媽找女兒,一個是丈夫找老婆。前兩件事大體如劇本中寫的那樣,而後麵丈夫找老婆的事例和劇本中寫的很不相同。
我想文藝不是照抄真人真事,而是要運用想象的,因此我就把這三個各不相關的故事拚在一起。我把他們三人想象成一家人,互有聯係,這樣,情節既顯得豐富,又能集中、概括。
我寫這個戲是為了表揚今天的人民警察。但我對今天人民警察的生活不大熟悉,他們又都很忙,我也不好意思去多打攪他們。所以在這個戲裏,人民警察沒有寫好。戲裏那個母親、姐姐的生活我是了解的,她們的痛苦我也有所體會,寫起來就比較得心應手。
我也訪問過當事人。劇院有一次把那個找媽媽的姑娘請了來。她來到,一想起從前的遭遇,雖已相隔五六年,卻傷心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她愣了一刻鍾,隻落淚,說不出話。後來我請劇院的同誌送她回去,而由她的母親把她的遭遇介紹了一下。那位姑娘一語未發,卻比開口還更感人,我深受了感動,產生一股強烈的寫作衝動,欲罷不能。我體會到,光有材料還不行,還要受感動,產生寫作激情。不動感情,寫不出帶感情的作品。
寫戲,還不能怕有時候出廢品,不能像母雞下蛋那樣一下一個。要勇敢地寫出來,不成功,就勇敢地扔掉。我扔掉過不少稿子。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寫過一個戲叫《人民代表》,化了許多勞動,後來扔掉了,我沒感到可惜。廢品並不是完全沒有用的,勞動不會完全白費。後來我寫的《茶館》中的第一幕,就是用了《人民代表》中的一場戲,雖然不完全一樣,但因為相似的場麵寫過一次了,所以再寫就感到熟練,有人說《茶館》第一幕戲好,也許就是出過一次廢品的功勞。在我的經驗中,寫過一次的事物,再寫一次,可能完全不一樣,但總是更成熟、更精煉。
寫作需要有生活。《全家福》中的人物,是我在舊社會的生活中常常見到的,較比熟悉,所以寫出來就有生活味道。《女店員》就寫得差些。這個題材是我到婦女商店裏得到的。但是,我對新做店員的姑娘們的生活還不十分熟悉,所以戲裏麵就感到缺少生活。我們得到一個題材,還需要安排生活情節,才能把思想烘托出來,也才能出“戲”。沒有生活怎能表現時代精神呢?今天人與人的關係變了,是從生活各方麵反映出來的。如最近看了電影《李雙雙》(據說劇本比電影還要好,可惜我沒有看),就感到戲裏的生活很豐富。甚至從一個老太太拿點劈柴這樣小事,也反映了個人與集體間關係的變化;生活豐富才能做到以小見大。趙樹理同誌的農村生活豐富,所以寫來總是很從容,絲絲入扣。
隨便地扯,請原諒,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