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語言還要富於哲理。含有哲理的語言,往往是作者的思想通過人物的口說出來的。當然,不能每句話都如此。但在一幕戲中有那麼三五句,這幕戲就會有些光彩。若不然,人物盡說一些平平常常的話,聽眾便昏昏欲睡。就是兒童劇也需要這種語言。當然寫出一兩句至理名言,不是輕而易舉的。離開人物、情節,孤立地說出來,不行。我們對人物要想得多想得深,要從人物、情節出發去想。離開人物與情節,雖有好話而擱不到戲裏來。這種閃爍著真理光芒的語言,並非隻是文化水平高的人才能說的。一般人都能說。讀讀《水滸》、《紅樓夢》,很有好處。特別是《水滸》,許多人物是沒有文化的,但說出的一些語言卻富有哲理。這種語言一定是作者想了又想,改了又改的。一句話想了又想,改了又改,使其鮮明,既富有哲理,又表現性格,人物也就站起來了。一個平常的人說了一句看來是平常的話,而道出了一個真理,這個人物便會給觀眾留下個難忘的印象。
以上說的語言性格化、地方性、哲理性,三者是統一的,都是為了塑造鮮明的人物形象。
平易近人的語言,往往是作家費了心血寫出來的。如剛才談的《紅樓夢》中那段對話,自然平易,抹去棱角,表麵沒有劍拔弩張的鬥爭,隻是寫一個想吃鮮菜,一個想吃肉食的兩位老太太的話,但內中卻表現了階級的對立。這種語言看著平易,而是用盡力氣寫出來的。杜甫、白居易、陸放翁的詩也有時如此,看來越似乎是信手拈來,越見功夫。寫一句劇詞,要像寫詩那樣,千錘百煉。當然,小說中的語言還可以容人去細細揣摸、體會,而舞台上的語言是要立竿見影,發生效果,就更不容易。所以戲劇語言要既俗(通俗易懂)而又富於詩意,才是好語言。
兒童劇的語言也要富於詩意。因為在孩子們的眼裏,什麼都是詩。一個小瓜子皮放在水杯中,孩子們就會想到船行萬裏,乘風破浪。我在《寶船》中寫到,孩子們不知道“駙馬”是什麼,因而猜想是“驢”。這是符合兒童心理的。這當中寓有作者的諷刺。如果在清朝末年我這樣寫,就要挨四十大板。兒童劇要寫出孩子們心裏的詩意,且含有作家對事物的褒貶。
要多想,創造性地想;還要多學,各方麵都學。見多識廣,知識豐富,寫起來就從容。學習不是生搬硬套,生活中的語言也不能原封不動地運用,需要提煉。如今天寫劉胡蘭、黃繼光這些英雄人物,他們生活中說了些什麼,我們知道的不太多,這需要作家創造性地去想象,寫出符合英雄性格的語言。
語言要準確、生動、鮮明,即使像“的、了、嗎、呢……”這些詞的運用也不能忽視。日本朋友已擬用我的《寶船》作為漢語課本,要求我在語法上作一些注解。其中摘出“開船嘍!”這句話,問我為什麼不用“啦”,而用“嘍”。我寫的時候隻是覺得要用“嘍”,道理卻說不清,這就整得我夠受。我朗讀的時候,發現大概“嘍”字是對大夥說的,如一個人喊“開船嘍!”是表示招呼大家。如果說“開船啦”便隻是對一個人說的,沒有許多人在場。區別也許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