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敘述與描寫(1 / 2)

談敘述與描寫 寫文章須善於敘述。不論文章大小,在動筆之前,須先決定給人家的總印象是什麼。這就是說,一篇文章裏以什麼為主導,以便妥善安排。定好何者為主,何者為副,便不會東一句西一句,雜亂無章。比如以西山為題,即須先決定,是寫西山的地質,還是植物,或是專寫風景。寫地質即以地質為主導,寫植物即以植物為主導,在適當的地方,略道岩石或花木之美,但不使喧賓奪主。這樣,既能給人家以清晰的印象,又能顯出文筆,不至全篇幹巴巴的。這樣,也就容易安排資料和陳述的層次了。要不然,西山可寫的東西很多,從何落筆呢?

若是寫風景,則與前麵所說的相反,應以寫景為主,寫出詩情畫意,而不妨於適當的地方寫點實物,如岩石與植物,以免過於空洞。

是的,寫實物,即以實物為主,而略加抒情的描寫,使文章生動空靈一些。寫詩情畫意呢,要略加實物,以期虛中有實。

作文章有如繪畫,要先安排好,以什麼為主體,以什麼烘托,使它有實有虛,實而不板,虛而不空。敘述必先設計,而如何設計即看要給人家的主要印象是什麼。

敘述一事一景,須知其全貌。心中無數,便寫不下去。知其全貌,便寫幾句之後即能總結一下,使人極清楚地看到事物的本質。比如說我們敘述北京春天的大風,在寫了幾句如何刮法之後,便說出:北京的春風似乎不是把春天送來,而是狂暴地要把春天吹跑。這個小的總結便容易使人記住,知道了北京的春風的特點。這樣的句子是知其全貌才能寫出來的。若無此種的結論式的句子,則說的很多,而不著邊際,使人厭煩。又比如:《赤壁賦》中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這八個字,便是完整地畫出一幅畫來,有許多畫家以此為題去作畫。有了這八個字,我們便看到某一地方的全景,也正是因為作者對這一地方知其全貌。這才能給人以不可磨滅的印象。這才能夠寫得簡練精采。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這八個字,連小學生也認識。可是,它們又是那麼了不起的八個字。這是作者真認識了山川全貌的結果。我們在動筆之前,應當全盤想過,到底對我們所要寫的知道多少,提得出提不出一些帶總結性的句子來。若是知道的太少,心中無數,我們便敘述不好。敘述不是枝枝節節地隨便說,而是把事物的本質說出來,使人得到確實的知識。

或問:敘述宜細,還是宜簡?細寫不算不對。但容易流於冗長。為矯此弊,細寫須要命得起,推得開。古人說,寫文章要精騖八極,心遊萬仞。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作者觀察事物,無微不入,而後在敘述的時候,又善於調配,使小事大事都能聯係到一處,一筆寫下狂風由沙漠而來,天昏地暗,一筆又寫到連屋中熬著的豆汁也當中翻著白浪,而鍋邊上浮動著一圈黑沫。大開大合,大起大落,便不至於冗細拖拉。這就是說,敘述不怕細致,而怕不生動。在細致處,要顯出才華。文筆如放風箏,要飛起來,不可爬伏在地上。要自己有想象,而且使讀者的想象也活躍起來。

內容決定形式。但形式亦足左右內容。同一內容,用此形式去寫就得此效果,用另一形式去寫則效果即異。前幾天,我寫了一篇《敬悼郝壽臣老先生》短文。我所用的那點資料,和寫郝老先生生平事跡的相同。可是,我是要寫一篇悼文,所以我就通過群眾的眼睛來看老先生的一生。這便親切。從群眾眼中看出他如何認真嚴肅地演劇,如何成名之後,還孜孜不息,排演新戲。這就寫出了他是人民的演員。因為是寫悼文,我就不必用寫生平事跡所必用的某些資料,而選用了與群眾有關的那一些。這就加強了悼文的效果。形式不同,資料的選取與安排便也不同,而效果亦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