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走開!不給錢!這是文明事!”老張的聲音,不錯!後麵跟著孫八。

王德摸了摸刀,影在人群裏。“叫他多活一會兒罷!明人不作暗事,等人們到齊,一手捉他,一麵宣布他的罪狀!”他這樣想,於是忍住怒氣,呆呆的看著他們。

老張穿一件灰色綢夾袍,一件青緞馬褂,全是天橋衣棚的過手貨。一雙新緞鞋,確是新買的。頭上一頂青色小帽配著紅色線結,前沿鑲著一塊藍色假寶石。

孫八是一件天藍華絲葛夾袍,罩著銀灰帶閃的洋綢馬褂。藕和色的綢褲,足下一雙青緞官靴。頭上一頂巴拿馬軟沿的草帽。

老張把唱喜歌的趕跑,同孫八左右的檢視那幾輛馬車。

“我說,趕車的!”老張發了怒。“我定的是藍漆,德國藍漆的轎式車,怎麼給我黑的?看我老實不懂眼是怎著?”

“是啊!誰也不是瞎子!”孫八接著說,也接著發了怒。

“先生!實在沒法子!正趕上忙,實在勻不開!掌櫃的抽了自己幾個嘴巴,當我們趕出這輛車來的時候。得啦!誰叫先生們是老照顧主呢!”趕車的連說帶笑的央告。

“這還算人話!扣你們兩塊錢!”老張仰著頭搖擺著進了大門。

“扣你們兩塊錢!”孫八也扭進去。

老張的請帖寫著預備晚餐,當然他的親友早晨不來。可是孫八的親友,雖然不多,來了十幾位。老張一麵心中詛咒,一麵張羅茶水,灌餓了還不跑嗎!倒是孫八出主意擺飯,老張異常不高興,雖然隻擺了兩桌!

李山東管賬,老早的就來了。頭一桌他就坐下,直吃的海闊天空,還命令茶房添湯換飯。

南飛生到了,滿麵羞慚自己沒有妾。可是他與自治界的人們熟識,老張不能不請他作招待。老張很不滿意南飛生,並不是因為他無妾可攜,是因為他送給老張一幅喜聯,而送給孫八一塊紅呢喜幛。喜聯有什麼用!豈有此理!

從慶和堂到舊鼓樓大街救世軍龍宅不遠,到護國寺李靜的姑母家也不遠。所以直到正午還沒去迎親。王德和趕車的打聽明白,下午兩點發車,大概三點以前就可以回來。

親友來的漸多,真的多數領著妾。有的才十四五歲,扶著兩個老媽一扭一扭的嬌笑;有的裝作女學生的樣子,可是眼睛不往直裏看,永遠向左右溜;有的是女伶出身,穿著黃天霸的彩靴,梳著大鬆辮,用扇子遮著臉唧唧的往外擠笑聲。……

大廳上熱鬧非常,男的們彼此嘲笑,女的們擠眉弄眼的犯小心眼。孫八臉紅紅的學著說俏皮話,自己先笑,別人不解可笑之處在哪裏。

一陣喧笑,男男女女全走出來,看著發車。女的們爭著上車迎親,經南飛生的支配,選了兩個不到十五歲而作妾的捧著鮮花分頭上了車。趕車的把鞭兒輕揚,花車像一團彩霞似的緩緩的上了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