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龍淑齡 (一)
百樺村出了個大學生,是劉二家的大女兒,今年考上了大學,全村人都沉浸在討論和喜悅中,劉二家的就更不用說了,女兒高考完,便帶著老婆回到了家鄉,走在路上遇到一個人就被誇一次。
劉二家有三個妹崽,這幾年躲躲藏藏,逃避計劃生育終於生了個兒子,大女兒叫劉知文,二女兒叫劉知樂,二女兒並不像名字那樣知樂,是一匹脫韁的野馬,讀了初一就輟學打工,一年半載都不回一次家。
三女兒叫劉知情,由於躲計劃生育,母親營養和各種條件不好,天生不足,多病體弱。
父母外出打工,一般留三姊妹在家和爺爺奶奶,知文恬靜,喜歡讀書考了大學,但脾氣性子誰都不是很懂。
一家人設了宴,讓全村的親戚好友前來祝賀,劉二很高興多喝了幾杯便開始誇誇其談,從各種教育子女的問題談起,各種誇女兒懂事。
劉二回家盛飯的時候看見知文一臉不高興地在燒柴。
“文文,給爸長臉了……”劉二豎起大拇指,臉上因喝了酒而兩腮紅紅的。
“爸,別拿我的事瞎說,再怎麼我也不過是個二流學校。”知文把柴一扔站了起來。
“什麼二流不二流,到哪都一樣,人呢……”
“爸,不要說你那些教育子女的方式,誰不知道你們在外打工三四年沒回來,要教育也是爺爺奶奶教育的……自己看看二妹……你能把她叫回來嗎?”說著知文跑進了自己得房間,把木門一甩,發出吱呀的聲音,那木門本來就不牢固,搖搖晃晃了一會兒。
劉二被女兒說得沒話說,一時間心都涼了一半,再回到席上,已沉默不語。
劉二也是有職中文化的,由於有一點打基地的基礎,長年在外給建築打基地,挖山地,這十幾年了越來越瘦,脊椎也越來越不好。
晚上宴席散去,一家子圍著桌子談起了計劃。劉二把這後來幾年都計劃好了,就等著分享給一家人。
“你看呢!現在文文考上大學了,以後文文就負責好好讀書,什麼也不用想,我和你媽負責去賺錢……”
“賺錢賺錢”小兒子劉知禮才三歲半,看見爸爸說話,也學著說,爺爺奶奶心疼地抱在懷裏咯咯地笑。
“兒子聽話”劉二故作認真說:“將來兒子也要像姐姐一樣,好好讀書,考大學……”說著劉二看向知文,知文隻一心磕瓜子。
知情弱弱地開口問:“姐姐,你要到省外讀書,一個人,怕不怕……”
“這有什麼好怕的……我想去地更遠些呢!”
“有誌氣”劉二咳了幾聲,正襟危坐:“計劃呢!是這樣的,我是一家之主,大家都得聽我的,過幾天呢,我們去買票,先送文文去上學,然後我和你們媽還有你們弟弟去打工,你弟弟還小得帶著。”
“爸,三妹妹為什麼不帶,她在家一年來生了多少病,也不帶她去治治?她現在都十五歲了,就這麼點高……”知文不知道哪裏有氣,也不知道往哪裏發。
“我沒事……”知情羞澀一笑:“隻是爺爺奶奶照顧我太累了。”
“這個……是這樣的……都去,誰留下來和爺爺奶奶一起啊!”
“我隨你們”知文繼續磕瓜子,一句話也沒再插上。
一晚上都是劉二在那裏規劃講述,爺爺奶奶也聽不懂隻顧著哄孫子咯咯地笑。
百樺村的夏天,有一片綠綠蔥蔥的百樺林,百樺樹筆直高挺,灰白色的樹皮,綠油油的樹葉,在夏日炎熱中給全村人一處乘涼地,最美的是秋天,這白樺林全變黃,黃色的葉子和灰白的樹皮似乎更和諧。樹葉厚厚地堆在地上,踩上去嚓嗞嚓嗞地響。
知文知道,她離開了,就不會再見到白樺林落葉的時候了。
“姐姐,爸爸叫你吃飯呢!”知情跑著過來,她那瘦小的身軀輕盈的像隻蝴蝶。
“知情,你說我什麼能回來?”
“當然是放假咯……”知情嗬嗬地笑了,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我要去上大學了……”知文舒了一口氣,高興地對著這片百樺樹喊到。
“姐姐要去上大學了”知情也高興地跟著喊,知文轉頭看向妹妹,有種說不出的離別難過。
“知情,好好讀書,好好讀書你才能走出這裏,去看看外麵的世界,知道嗎?記得姐姐的話,好好讀書……”知文拉著知情的手,不知道是在叮囑還是在勸告。
“姐姐,我會的”知情點著頭。
“喂……那是知文妹子嗎?有你的電話,你們學校老師找你……”村長在不遠的岔路上大喊著。
“電話?”知文高興地拉著妹妹跑向村長那邊去。
那些年,百樺村一個村才有一個電話,家家戶戶打電話接電話都是去村長家。 (二)
十九歲的知文開始了大學生活,她進入校園的那個時候是劉二陪著去,她永遠記得那個時候,她自己領著一大包衣物,父親為她扛著被子,她們一路走過去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校園很大,也算是比較悠久的,道路上的大樹把整條路都遮得陰涼陰涼的,知文時而看見騎自行車的學生從身旁穿過,時而看見幾個男男女女一起歡笑走過。知文滿心好奇,內心卻又敏感,她看了別人朝她這裏看來,她便把頭埋得很低,滿臉通紅。
父親走的時候對知文千叮萬囑,知文隻是點頭,父親踏上了離去的公交車,知文才在宿舍默默地哭了,畢竟她還是個孩子,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來大城市,第一次將要自己生活。
劉二這邊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帶著知情一起去溫州,她這孩子可憐見的,體弱多病,得帶她好好治治,不過這治病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大女兒正上大學,錢也是借來的,三女兒也在上學,沒幾年兒子也該上學了。
劉二不知道如何籌劃,不過女兒的病那是一定要治的。至於自己的父母還不算老,六十多生活還能自理,還能幹活,過幾年父母走不動了,自己估計也不能出去賺錢了。
“孩子他爹,你在想什麼?”慧秀看著劉二一根煙接著一根煙抽,有點擔心地問道。
“我們把知情也一起帶過去吧!她的身體也該好好調養”
慧秀沉默了一會兒方開口:“你說好就好,這孩子我欠她太多了”
“說什麼話嘞,不就帶過去治治就好了”劉二看自己的媳婦有些喪氣,抖了抖煙,咧嘴笑著安慰。
“你說這知樂,不來電話,不回家,才十七八歲,就一個人在廣東……也不知道個什麼情形……”說著說著,慧秀哭了,她哽咽地扯著嗓子:“她就沒想過我這個媽嗎?”
“她不僅沒想過你這個媽,她連我這個爸也沒想”劉二哼了一聲:“她愛怎麼就怎麼,長大了也管不著,也用不著我們管,害得是誰?是她自己……”
慧秀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拿著籃子裝上剩下的線頭吸了吸鼻子說道:“你從來沒管過她,所以才這樣,是我們的錯!”
“你看看知文,我也不怎麼管她,可她考上大學了,你看看知樂……她就生得這個性子……”劉二把煙戳滅,隨手往火坑一扔。
“別說知文了,她古怪地很,我都不敢和她說話”慧秀提著籃子走出去了,劉二坐在那裏陷入了沉思,慧秀說得沒有錯,他的確沒有管好孩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那麼多理由來駁回慧秀的話。
看著窗外,玉米曬得滿地,慧秀在竹竿上把一件件衣服涼起來,三歲半的兒子在慧秀腿邊繞來繞去,到處奔跑。
劉二拿出一支筆,寫了一封信,按照原來知樂說過的地址寫了一封信,他想知道知樂是不是還在那,隻是想賭一把,萬一知樂收到信了呢?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知文上大學第二個月了,來到學校知文感到很多的不適應,她不適應老師的上課,不適應生活的費用,一餐飯就得三四塊錢,對於知文來說這是她很難負擔得起。
開學了很多興趣社團都招新了,知文不知道自己對什麼事情感興趣,隻是被室友拉著去加了一個創業社團和表演社團,迷迷糊糊中自己便融入了社團。
這麼久知文才給家裏回電話,她不是沒有想過,而是這個念頭隻在腦子一閃而過。
接到電話的那一天,正好是劉二他們前去溫州的那一天,劉二和慧秀都沒有接上電話,村長叫她的爺爺奶奶接了,這一次電話知文感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淡淡的失落感,沒有強烈的遺憾,隻是心裏空空的,道不明、訴不出。
知文在這幾個月裏心裏一直很矛盾,她開始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者說她該做什麼才能改變這一切。
知情隨著父母坐上了火車,知情第一次坐火車,她聽著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一夜也沒有睡著,她看著身旁的人都呼呼大睡。
火車進入隧道,知情覺得自己像是進入地球裏麵一樣,像書上說得鑽進了土地裏麵,當看見火車到站,明亮的燈光透過車窗,她看見玻璃窗上自己那淺淺不清晰的影子……折折騰騰兩天,她們終於到了溫州。
他們到的時候正是傍晚,一時間找不到住的,他也曾帶著妻兒前去賓館一問價格,身旁的慧秀就拉著他出來,慧秀覺得這住一晚的錢都夠她們吃半個月了。
劉二怕委屈了孩子,她們兜兜轉轉方找到了一個相對比較便宜的住處,一家子一起入內,便倒頭大睡,一路上太顛簸太累了。
第二天,劉二和秀慧開始找工作了,劉二的工作找起來倒是不難,畢竟他常年打工,認識幾個本行老板,隻是要考慮工資高低問題而已,他覺得先做一份有個經濟來源再說,秀慧這邊由於帶著個三歲孩子,不能進廠許多人都拒絕了她,找了一個多星期也找不到工作。
“爸,媽,不然我不讀書了,我帶弟弟吧!你們去上班,我帶著弟弟給你們煮飯”知情在吃晚飯的時候說出了這個提議,這讓劉二剩下的半碗飯怎麼也咽不下去。
“知情你還是要讀書的!”劉二很嚴肅地跟知情說。
“可是姐姐那邊還要生活費,我還要去醫院,我們要吃住租房,我再上學的話……”
“聽爸的,這些你不用管,過些日子爸給你找學校,你必須上學去。”
知情默默地低下頭吃飯,不敢再說半句話。 (三)
一天中午知情在她們租的小屋子裏洗衣服,經常在外的劉二回來了,知情高興地給爸爸做了一桌好菜,這幾天慧秀剛找到工作,是幫人家看店的,活不重,就是工資低了點。
吃完飯,劉二就帶著知情去醫院了。
到了醫院看著人來人往的人,知情有些擔心地望著她們,她緊緊地跟在劉二身後像害怕走丟了一樣,掛了號,劉二先帶女兒給醫生瞧了,醫生說要拍個片,她說依知情厭食,頭暈的狀況,他也不好判斷,劉二也不懂,就去拍了個片。
拿著片去找醫生,醫生又說沒什麼狀況,就給知情開了一副藥,劉二了問幾句,醫生很專業的回答了他,他不太明白也不再多問,隻聽醫生說沒大問題他就寬心了。
這去醫院一趟,這工資差不多沒了,沒幾天就要開學了,也該給知情找個學校,知情十六歲才上初二,因為身體不好八歲才上學,現在找學校不難,就是難在沒錢。
回來的路上他們遇到了村裏的田躍伯伯,劉二就請他到家裏,兩人喝了一些酒。
“這些年在煤礦還好幹嗎?”劉二記得別人說進煤礦工資特別高,自己也有想去的念頭,但想去一家妻兒老小又放棄了。
“唉!不行了,身體吃不消了,再過個兩三年,得回村去了”田躍搖了搖頭:“村裏的那幾畝田也荒了,回去有的打理了。”
劉二給田躍滿上一杯,知情上了個菜甜甜地說:“田伯伯,吃菜。”
田躍打量了一下知情,見她瘦小蒼白,像沒吃飯一樣,瘦骨嶙峋,他有點心疼說:“這好孩子,瘦成這樣,衣服都沒撐起來。”
“她呀!從小就瘦,又挑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長胖”
“我聽說城裏的孩子都吃些什麼鈣片,什麼奶粉,聽說吃這些有營養……給她買一些。”田躍看著劉二,擔心地說:“女孩子這麼瘦不好”
“我正這麼打算,隻是現在還在找學校,她大姐姐的生活費還沒來得寄,手頭緊”
“你呀!我們村的大人物,以前的村支書,現在又培養個大學生,你看看,任務重,以後就等著享福吧!對了,我還有幾百塊錢,你先拿去”
劉二不好接受這份好意,推辭了幾下,田躍還是給他。
“這……那下個月再還給你”劉二咧嘴一笑,收起了錢,兩人又一起吃了好一會兒才散去。
沒過幾日知情上了學了,她背著書包忐忑地踏進這陌生的學校,課堂上她看著同學們活潑熱情,回答問題很迅速,而自己還沒反應過來老師講什麼,她越來越害怕上課,害怕與老師目光接觸,所以她上課常常低著頭。
唯一一門讓她喜歡的課就是語文課,因為語文課老師不會叫學生上黑板計算,語文課老師還會講古代故事,還會講小說……
知情每天都照常上學,慧秀給孩子煮好飯也去上班,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就是有點艱辛。
知情自己找了個公用電話,給家裏的爺爺奶奶打了個電話,她不安地抓著電話,等著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想起。
“是知情呀!知情?”奶奶的聲音一響,知情鼻子就酸酸的。
“是的,是我,奶奶”
聽到知情聲音,奶奶笑了,知情在電話裏頭聽出來。自己眼淚卻嘩啦啦留下。
“爺爺……爺爺還好嗎?”
“好的很,好的很,挑玉米稻穀他都能幹。知情啊!跟你說個事,你二姐姐回信了……”
知情驚訝住了,爸爸在來溫州前給二姐姐寫過一封信,收到回信就代表姐姐還在,還能和家人聯絡。
“姐姐說什麼了?”
“我叫你村長叔叔幫看,他說呀,一切都好,還交了什麼……男的……叫男朋友”
知情撲哧地笑了,她知道姐姐還好就等不及把這個消息告訴爸媽,她掛電話後,感覺自己輕鬆地如同一隻小鳥,飛快地飛奔回家。 (四)
“媽”知情推開門,看見母親正在將一個個瓶子踩扁,然後裝進麻袋裏。
“知情回來了?”慧秀提起袋子整理好餐桌。
“知情回來了”弟弟知禮也跟著媽媽說話。
“你也叫什麼知情,叫姐姐……”慧秀輕輕地掐了一下知禮的臉。
“媽……”知情意味深長地叫了慧秀一聲:“今天我給奶奶打電話,聽奶奶說,二姐姐回信了。”
慧秀將麻袋往牆邊一踢,麵無表情地說:“我沒有這樣的女兒”,慧秀默默走去廚房拿飯菜,卻掉下了眼淚來,她忙用袖子擦掉,害怕被知情看到。
原來一切沒有知情想得那麼愉快,知情隻是簡單的認為目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高興,其實不然。
在一次語文課作文,要求寫一篇關於自己最喜歡的植物,知情寫了《故鄉的百樺樹》,她對寫作沒多大的技巧,實在是她太思念那片百樺林了,太思念村裏的爺爺奶奶。這作文獲得了最高分,老師還在全班念了出來。
從那一刻開始,許多學生開始注意到這個女孩子,瘦瘦的身軀,白白的皮膚,笑起來還有一對梨渦和虎牙,她不太敢和同學話,總是獨來獨往。
回家的路上,知情看見地上有幾個瓶子,她也會隨手撿起,帶回家學媽媽一樣踩扁,然後撞進麻袋裏,看著麻袋一天天鼓大,知情更努力地去尋找瓶子。
有一天知情一去教室,發現自己桌上堆滿了瓶子,坐在後排的幾個男生和女生笑嘻嘻地看著她走來。
“原來百樺篇的作者是撿垃圾的小女孩啊”幾個男生起哄道,全班人的眼光都投向這邊。
知情的臉一下刷紫一下刷紅,她不敢說話,將自己桌上的瓶子一一丟入垃圾桶,一個女生調侃道:“我們送你的瓶子不要,想自己去撿啊?”
知情沒有理她們,回去的路上她也沒有哭,隻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撿瓶子了。
溫州的十一月,還不算冷,聽在北方的姐姐說下雪了,知情也盼望著可以下雪,安定後的知情可以有個地址和知文寫信,兩人書信來往,聊聊自己身邊發生的事。
知文告訴知情說自己找到一份服務員兼職,生活費自己足夠,而且她很容易就融入了大學的生活,身邊的朋友都特別好。
一轉眼就快要過年了,百樺村的人又多了起來,這個季節是百樺村人最多的季節,因為過年,去外邊打工的人也陸陸續續回來。劉二也帶著一家子回來了。
白樺林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葉子早堆了一地,拾柴回來的人坐在那裏歇息,小孩在那裏玩捉迷藏。
知文放假沒有直接回來,她做了一份工作,過年的前一個星期她才回到家。一回家一家人都圍著她問大學生活,問她大學的樣子,有時候串門的叔叔嬸嬸也要多問幾句。
全村人都盼望著趕集,是時候采辦年貨了,時不時聽見有小孩放一個兩個鞭炮,知禮也拿著火,要出去放鞭炮。
“知禮,節約著點放,不然還沒過年你就放完了,到時候你隻能聽別人放了。”奶奶笑著看知禮把鞭炮數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分成兩小堆,他自己嘟囔著說一堆今天放,一堆過年放。
“姐姐,你這個學期過得怎樣?”知情拉著知文,悄悄地關上了房門。
“很好,同學們都很熱情,我加入了演藝社,我還上過台表演”知文坐在床沿笑著跟知情說。
“我也想”知情湊到姐姐耳邊悄悄地說,說完她又補充:“我也想上台”
“你會的”知文看著知情那雙大大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
“對了,你學習怎麼樣?”
“我……我……數學不及格……”知情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到時候你拿你試卷讓我看看,我給你分析分析。”
兩姊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看著村裏人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看大家沉浸在幸福裏,這讓知情和知文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五)
劉家在吃年夜飯的時候,一個穿著黑色大衣,染著紅色爆炸頭的女生拎著一個箱子向劉家這邊走來,劉二很遠就看見這個人,他覺得很熟悉但又認不出來。
那個女生扭著腰肢,提著箱子哐當哐當走了上來,劉家一家人都站在門前的石子路邊看著她。
她氣喘籲籲地破口大罵:“這破路拖個箱子也不行……知文知情還不來幫忙,還看著……”
“是二姐姐”知情高興地叫道,她忙跑向那風塵仆仆回來的姐姐,知文站在那裏看著她那紅發蓬鬆和那低胸裝,落出白皙的溝來。她那抹著厚厚的一層粉的臉和塗著大紅的嘴唇,完全不是當年的知樂。
慧秀什麼也沒說走回屋裏該幹啥幹啥,劉二便開始訓話了。
與爺爺奶奶寒暄後,她自己拎著東西回屋裏。
“瞧你這人模狗樣,你這頭發給我染回來,還有這衣服,給我換了”
知樂踩著跟鞋一臉不服氣地說:“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又要把我罵走?”
知情拉著劉二叫他不要說,劉二隻好用著看不慣的眼神沒好氣地問:“怎麼就知道回來了!”
“我是逃回來的,現在那裏有一種病,叫什麼非典,死了很多人,還會傳染……這消息都被封鎖了……”
“非典?”知文驚訝地問,知樂恩了一聲,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飯什麼時候好啊!我都餓死了,對了,這是我買給爺爺奶奶的。”
這一年劉家格外的齊全,人人都回來過年了,一家子雖然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心思,但聚在一起這年也算是熱熱鬧鬧的。
吃過飯,知樂倚靠著房間的木門框,她打量了一下房屋不盡嘖嘖道:“這房子得修了,過幾年蓋個樓房。”
知文放下書平淡道:“你哪來的錢蓋,你別惹事就行。”
“唉!我說你,我什麼時候給劉家惹事了”知樂從大衣裏抽出一根煙,熟練地拿打火機點上了。
“你這幾年在廣東都做些什麼?”是別人都不敢問知樂這樣的事情,隻有知文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你以為我做什麼”知樂揚嘴一笑,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來。
知文把床收拾出來,把衣服一一疊起,她邊疊邊問,平平淡淡卻飽含諷刺。
“我怎麼知道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怎麼說話的?我賺錢養我自己我光榮……你以為你一大學生了不起,保不定將來還和我一樣。”說著知樂開心地笑道。
“一樣不一樣不是你說了算,不是嗎?”知文抬起頭看向知樂,她s型身軀倚在門邊,顯得格外嬌俏。
“哼~如果不是我不讀書了,你還沒機會呢?”
“爸媽給你取名知樂,這樂有兩種讀法,一是樂(yue),一是樂(le),你隻是符合第二種,隻管自己樂。”
“我們有區別嗎?當初初中的時候我和你看上同一個男生,是誰,誰騙了我?……”知樂突然覺得這兒童的事就像在眼前一樣,沒有什麼人生感觸說起來隻是情不自禁地好笑,她沒有怨誰,這一切是她自己選的,她隻是喜歡和知文鬥嘴。
“姐,”知情推門而入差點把門旁的知樂嚇到:“兩位姐姐都在這兒,快點出去啦!有人放禮炮了”
“放禮炮出去個屁,煙花老娘也不出去”知樂不屑地掐掉煙,指著知文道:“姐,給我準備一套衣服,這衣服穿在村裏不自在……”
知文不耐煩地扔了衣服給她:“穿好了給我洗好放好到櫃子裏。”
“知道了,大小姐”知樂接過衣服,拉著知情出去:“走,咋們去玩玩去。”
知文隻聽到房門被關上的“砰咚”聲,她走到窗前,推開木窗,不一會兒禮炮便咚咚想起來了,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到了,知文靠著窗戶,看著漆黑的夜,看著百樺村零零點綴的幾家燈火,她在想,什麼時候她才會看見不一樣的百樺村呢? (六)
過完年,也就意味著百樺村又要回到安安靜靜,隻有老人和小孩的日子了,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老人小孩每日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劉二家也是一樣的,留著兩位老人在家守著那片薄田,這次劉二把知樂也一起帶到溫州管教。知樂本來就因廣州非典事情也放棄了再去廣州,她一時也不知道去哪裏就順從了劉二的安排。
三月,聽說背北京傳染非典人數急劇上升,被查出來的人比預料中多,整個北京都被封鎖了,知文也隻好呆在學校,學校裏有些學生爬牆逃出去,整個校園有些安靜,知文一個人坐在宿舍看著書,她看了《平凡的世界》,又看了《百年孤獨》,這段大家都急躁而害怕的歲月反而讓她沉澱下來,她似乎想清楚了她需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