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

趙心慧 第一章

文山縣因為依著文山而得名,至於文山為什麼叫文山就連縣上最老的老人都說不清。有人說,是因為這裏最初的住家姓文,但對於這戶姓文的人家又說不清了。總之這是個古老的地方,古老到這個小縣城的人世世代代的在這裏繁衍生息但都記不得這裏的故事。

文山縣也是個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天大雪封山,近山就進入飄雪的王國。這時候縣上的老人就告誡年輕人和小孩不要進山,一進山有去無回。但多有後生初生牛犢不怕虎,偏要進山,一來二去也沒事兒,遂膽大起來,於是每年都有進山的。但每年都會有幾個再也回不來的,有些人說:“那是他命該如此!”也有人說:“他那是遇見雪女了。”

文山上白雪皚皚,儼然是一個冰雪世界,文山縣又迎來一個冬天了。寒冷的冬天令貧寒的人家更加難過,短衣少食,生活物資匱乏,令一部分年輕後生不得不上山找吃的,如果遇上隻兔子就最好不過了。

“江叔,您再寬限幾日吧。”

“川兒,不是老叔不幫你,長貧難顧呀!”一藍衫中年男子擺了擺手。

“江叔,我爺爺病了幾日了,您是縣上最好的郎中,您救救我爺爺吧。”一十二三歲著青色破襖少年站在醫館懸壺濟世的牌匾下央求江郎中。

“孩子,我已經幫你爺爺抓了幾服藥了。咱鄰裏街坊多年,給你爺爺看病就不要錢了。但你爺爺的病重在養,身體養好了,自然就有轉機了。”

“真的嗎?那怎麼養?”少年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江郎中遲疑了一下,說:“養,就是吃的好,睡的好。”

“我知道了,謝謝江郎中。”少年一下子明朗起來,一改愁容,謝過郎中飛奔出醫館。

他前腳出去,後腳進來一個男人,正好聽到了他倆的對話。對那郎中說:“那是老張頭的孫子吧,上哪去給他爺爺補身子呀,真可憐見,我看過不了多久,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嘍。”

江郎中歎了口氣:“命呀!”

轉眼已經到了山腳下了,名叫張川的少年抬頭看了看山的頂峰,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在這裏已經感受到寒冷了。

我一定要給爺爺補身子東子心想,這樣想著,腳步也愈加堅定起來。雪地裏少年的腳印深深淺淺的,一步一步是他純淨無染的心意。

張川越走越深入文山,但冬日的大山可不似夏日的山林親切。張川越走越覺得這路似是而非,到底是孩子心性,又是神經大條的愣小子,所以越走越深入文山。

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隻有枯樹和亂石,沒有動物的蹤跡。張川多少有些氣餒,加上進山許久,又天寒地凍,漸漸感到體力不支了。突然,白雪的世界,出現一身著白衣,約莫豆蔻年華,仿佛一朵遺世獨立地白蓮的少女,款款地走來了。肌膚如雪,一頭青絲飛揚,吹亂了看客的思緒,隻是寒氣逼人,讓人敬而遠之。張川看呆了,眼睛瞪得老大舍不得眨一下。因為他從沒見過那麼美麗動人地女孩子,文山縣上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

“你來這裏做什麼?”女孩問。

“我,我來……”張川一時語塞,害羞的說不出話,撓了撓頭。

“你是誰?”女孩的口氣冷冰冰的,但眼神略暗了暗。

“我叫張川。”張川一瞬間有了窮小子見了富家千金的感覺,隻管低著頭,不敢抬眼看她。把手背過身後,好似犯了錯誤。

女孩打量著這小子,鼻涕邋遢,發如蓬草,臉已經變成冬日的紅蘿卜,鼻孔下還掛著兩條青玉蟲。破藍色棉襖已經不蔽體,整個小了一圈。顯得四肢修長如火柴人一樣。低眉順眼不敢看她的眼睛,但是耳根卻紅了。女孩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到我那去玩吧。這裏太冷了!”雪女眨巴著她纖塵不染地眼睛,帶著自然而空靈的氣息 ,明朗的對他說。

“好呀!”張川是開心的,更加得抬不起頭,誰會拒絕這樣的邀請那。況且此時大雪地裏沒個人煙,又身處困境,他更加覺得眼前這個是哪個神仙娘娘了。

那女孩轉身的時候仿佛邪魅的微微一笑,張川一瞬間的恍惚了。

“你隨我來。”

張川隨著那女孩去了,一前一後在雪地裏走著,如影隨形,跟著了魔似得。 第二章

“哎,你聽說沒有,王家的那個小子上山失蹤了。”

“對呀,真是,要不是日子難熬,誰會上山呀,大雪封山的。”

“是呀,她娘都哭暈兩回了。”

“嘖嘖,對了,你看見張川那小子沒,他有日子沒跟我家老三在一起了。”

“對呀,我也沒見,老張頭不是病了嗎?也不見他來借米呀”

兩個婦人在家門口閑聊,東家長李家短的嘮嗑。想到幾天沒見張川,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問問我家二丫。”說著一個婦人就扭頭朝屋裏喊“二丫,二丫,你知道張川這兩天去哪了嗎?”

“哎,我聽大胖說他看見川哥上山啦。”屋裏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兩個婦人麵麵相覷,麵色慘白。心裏暗想不好!

文山縣還是那個樣子,街上還是熙熙攘攘,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個人,兩個人的人生就像大海裏的一朵浪花,隻能泛起微瀾,連微瀾都泛不起就消失了。

文山縣的冬天總會發生這樣的故事,在爹媽哭天搶地,喪禮吹吹打打之後春天就來了。所有人都忘記了文山不冰封的樣子,好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也許有人記得,但是無人講述。從那一天起,文山就大雪封山了,沉重的故事大家都不願提起,或者選擇忘記。然後,那些記著的人忘了,或者老了,總是時間會衝淡一切。然後就隻剩下那些傳說,隻言片語,這些慢慢的化作文山的一部分。文山是古老的,古老的地方總有故事。故事每天都在發生,然後活在大家茶餘飯後的閑談裏。

雪女一直都呆在文山上,文山不管發生了什麼都還像之前一樣繁華,鬧市上各種商鋪,往來的車馬,晚上萬家的燈火都一如往常。雪女幾乎是文山活著的曆史,她可以講出文山每盞燈背後的故事,而有些故事是她創造的。眼前就是一個。

“哎,阿川,以後我就叫你阿川吧。”

“恩,隨你叫吧。”張川有些局促,眼睛不安地的打量著四周,這是一大戶人家的院子,他從沒有見過如此闊氣的人家。也許這就是爺爺常說的神仙住的地方。院子裏春風楊柳,亂紅紛飛,幾隻黃鸝在枝頭鳴叫。十步一景,地上滿是叫不出名的奇珍異草,風過拂麵帶來撲鼻地清香。完全不似外麵冰天雪地。長廊走過連接小橋流水,橋下碧波蕩漾,點點落花隨水而逝。小橋通往湖中涼亭,他們就坐在雕梁畫棟的涼亭裏,亭前兩根柱子左起上書運命惟所遇,右起上書循環不可尋。這樣的地方好是好但卻尋不到個人影,連一花一草都是寂寞的。張川看著這兒隻有他和眼前這位小姐,怎麼都想不起他是怎麼來的。

雪女將一切盡收眼底,每個來人都是這樣的。

“那,不知小姐你怎麼稱呼那?”張川有些暈乎,他突然想起他對眼前這位冷豔的小姐一如所知。

“我叫,雪兒”雪女遲疑了一下,頓了頓。

“還有,你不必叫我什麼小姐的。叫我雪兒就好。”

“那好,我還是叫你雪兒姑娘吧。”張川看了看這闊氣的院子,本能的用了敬語。“雪兒姑娘,你一直住在這裏嗎?”張川問。此時他突然發現這位姑娘眉心間有顆小紅痣,剛才一直低著頭未曾發現。

“對呀,我一直住在這裏。”

“你沒有父母親人嗎?”

“父母親人……我沒有。”雪女遲疑了一下。對,我是沒有父母親人的。

“奧,對不起,我不知道雪兒姑娘一個人。你一個人住在山上沒有不方便嗎?你為什麼不下山居住,那樣也有人照應。”

“沒有不方便呀,我一個人住慣了。”雪女的聲音越來越低,心情也像斷了線的風箏似得墜落。

“你一直住在這裏?”

“對,很久了。”

“那你平時下山吧?總在這裏孤零零的……”

“下山的。”雪女閃爍著目光躲避著。

“那為什麼我不知道山上還有人家那?”

“是你們不往山上來,怎麼知道這裏有人家。以前還有,現在你們春夏都不怎麼來了。”雪女終於按捺不住,聲音驟然高起來。

張川轉念一想也對,不上山怎麼遇得見那。又是小孩心性,壓根沒有多想,就過去了。但轉念想到爺爺重病在身,自己出來是為了給爺爺找些吃的補身子,就如坐針氈。

“雪兒姑娘,我爺爺現在生病了,我要出去給他打些野味補身子,就不在這多呆了。多謝雪兒姑娘款待。”

“怎麼就走了,你說好了陪我在這玩的。我不許你走。”雪兒杏眼圓睜,聲音提高了一個調。

“不行呀,雪兒姑娘,我爺爺還等著我那。等我爺爺病好了,我再回來找你。”張川好說歹說,倒是真心實意。

“難道我這裏不好?你在這陪我也就沒有煩惱了。”

“不行呀,我回頭在來找你。我實在是要走了。”張川麵露難色。

“絕不!我不相信你們。”聽到他的話,雪女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刻起來,四周突然氣溫驟降。亭台的柱子結了一層霜。“既然你不願意在我這,那你就到別處去吧!”

張川的眼睛驚恐的瞪大著,他黃瘦的臉上好像又兩口深井。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四周就風雲變幻,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像刀子一般向他的臉撲來,使得他急忙用手臂遮擋。並且,別院和亭台樓閣隨著暴風雪一起土崩瓦解了。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暴雪的世界。 第三章

“我的兒,你年紀輕輕就去了,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呀。”

大街上,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哭天搶地的哀嚎著。

“哎,這都幾天了,還在這哭那。”

“對呀,家也不去了。”

“還回家幹什麼,本來就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現在兒子去了,我看她活著也沒勁了。”

“哎……”

兩旁的路人交頭接耳,都在討論王家兒子失蹤的事情,這件事成為大街小巷的談資。不過那些人對這件事的關注已經不在這件事的本身,而在滿足看客的心,就像戲台上的戲好看,動情處灑下幾滴眼淚,然後就散了場了。

然而此時張川也不見幾天了,他爺爺在家自是焦急難耐,寢食難安。老張頭不見孫子,又聽縣上流言蜚語心中一急,前些天有些起色的病情現在又加重了。本來那天早上,老張頭睡了一個好覺,覺得精神大好,打算出去走走的。老張頭想叫上孫子,就去孫子房裏喊人,突然發現床上無人,床鋪被疊的整整齊齊。又到家裏看了一圈,沒人!孫子到哪去了?老張頭趕忙出門去尋找,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老張頭一直尋到街上,尋到他平時玩耍的地方見了一群正在瘋跑的孩子。

他問:“大胖,二丫,你見川兒了嗎?”

“沒有。”那群孩子麵麵相覷,低聲說。

“那他上那去了?”老張頭幹癟黝黑的皮膚橡樹皮一樣,現在他麵部的皮膚全擰一塊去了。

“川哥上山了。”其中一個最小的男孩說道。

轟隆隆,老張頭的眼前仿佛天旋地轉,如雷轟頂。天要塌了!

老張頭踉踉蹌蹌的往回走,心灰意冷。他仿佛聽見了許多流言蜚語,是這些人在討論他的孫子。他們的心真狠呀,我的孫子,年紀那麼小,就去了。他們怎麼那麼冷漠,怎麼當初眼睜睜的看著他去,都不攔著他。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了他孫子回來了,就在那樹下看著他,笑盈盈的喊他:“爺爺。”

“小兔崽子,你去哪了?看我不打死你。”老張頭心裏激動的不能行,可話到嘴邊就變了樣。

走著走著就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哭號。

“我的兒啊……”

老張頭聽見這哭聲,就再也控製不住眼淚,發出殺豬般的哭嚎聲:“川兒呀!”

周圍的人看見這情景都震了震,又轉而討論:“老張頭真可憐!”

老張頭的哭喊聲好似能穿透一切,回蕩在天地。而此時張川在雪地裏已經瀕臨絕境。張川在雪地裏已經不知走了多久,暴雪仿佛要吞噬一切,他已經快神誌不清了。他的棉鞋早就被雪浸濕,棉褲也濕了一半,風雪拚命的往他皮肉裏貼。但他不能停,他知道一旦他停下來他就要長眠於此了。他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他的精神在和他的肉體搏鬥。病重的爺爺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多少次他要倒下了,他就想起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著回去,爺爺在家裏等他。所以他繼續在雪中前行,而大雪很快淹沒了他的腳印,好像這裏他從沒來過。

“額!”張川雙膝跪在雪裏,再也走不動了。他試圖掙紮著,但是兩條腿已經麻木了,寒冷早已奪去了他的知覺。如果他脫掉鞋子就會發現他的腳已經是凍得發紫的豬腳了。

張川心想,可能真的要栽在這裏了。想到這裏就對自己的所為有些後悔,對雪女有些怨恨。想起雪女,張川打了個寒顫,神智倒清醒了三分。真傻!居然不知道那是雪女!看見了雪女一瞬間變臉的樣子,他心裏是懼怕的。以前聽大人說過,雪女是多麼可怕的妖女他還隻是當故事。現在親身經曆,已經晚了,大人說,雪女是要把人凍死然後吃掉的。這一想,雪女那可愛的模樣就完全變成了惡鬼,心中更添悲戚。但是轉念一想,不能被妖怪吃掉,掙紮著竟又走了起來。

雪女一直密切的關注著張川的一舉一動,她施了法術,畫地為牢,將張川圈在暴風雪中不能逃脫。她此時坐在冰雪砌成的房子裏,周圍都是施法變得家具,有屏風四展,梳妝台。她拿了一個冰鏡,手一揮,鏡中便出現了張川的情景。張川已經在暴風雪裏走了多時,他的臉已經青紫沒有血色,頭發衣服都沾滿了雪,一旦他停下來就會死。雪女見了很多這樣的場景,有很多人挨不過就凍死了。活該,誰讓他不留下,雪女心想。並且,很多人都是走了幾步就不走了,人就那麼點力氣嗎?真是,那可怨不得我。不過,雪女很快就對張川提起興趣,能堅持這樣久的不多。所以,她打算和他再玩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