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川!”雪女從鏡中衝入,到了他麵前,揮了揮衣袖將風雪收回袖中。

“張川,我再問你一次,你可願意留下?”

“不,我不要!”張川的聲音細若遊絲,那幾個字像從他發白的嘴裏飄出來的。

“為何?”雪女的確想這樣問。“這裏難道不好嗎?跟我在一起就不用在人世受苦了。”雪女的眉頭皺著,很是不解。

“不行,我要回去。”張川倔強的說。

“為何?到底為何?你們都不願陪我?”雪女厲聲尖叫,苦惱不已。

“你這個妖女!我絕對不在這陪你!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到底是小孩子,雖然一腔熱血,現在再也支撐不住,放聲大哭。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你是仙女姐姐,大慈大悲,我爺爺還在家等我,我要回家……哇哇”張川已經泣不成聲了。

“回家,你家有什麼好?有我這裏好嗎?”雪女的心情五味雜陳,十分氣憤。

“好呀,當然好,你是不會懂得!”張川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仿佛一瞬間情緒像潮水湧了出來。

雪女怔了怔,很難說出那是種什麼感覺。什麼叫我是不會懂得?然而我一直獨居在這雪山上,以山林為伴,與世隔絕。在這裏又有何不好,遠離塵世的煩惱。那些塵世的紛爭我見得多了,勞燕分飛,父子反目多不勝數。但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何苦?這時候雪女想起以前陪她玩耍的少年們,想起那個夏天的少年。雪女沉思許久,心中閃了光火,說:“我可以放你走,不過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第四章

“哎,你聽說沒有,川兒那小子回來了!”

“哎,真的。不可思議,他那麼命大!”

“嘖嘖,你說這到底咋回事?咋就他回來了?”

“誰知道?你說,這山上到底有沒有妖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天街上又是流言紛紛,都在說張家的小子回來了,張家的小子回來了!大家急忙奔走相告,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這事兒了。

張川平安無事的回到縣上,發現已經過了好些天。他所到之處,人們都用奇異,驚恐的眼神看著他,他路上遇見的人也都不與他打招呼,那種感覺像看怪物。他隻得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是張川呀!你們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呀?”

但每個人都像是避之不及的。甚至有婦女拉著孩子躲著走。

“張川,真是你嗎?”郎中站在醫館門口裝著膽子喊了聲。

“江叔,是我呀!我是張川!”張川遇到第一個和他說話的人,非常熱切。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江郎中用手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在確保他是世上存在的。

“你快回去吧,你爺爺在家等你那。”江郎中對他說。

“哎。”張川應著。

張川馬不停蹄的往家走,他的歸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見到爺爺。爺爺,我回來了了!

張川很快就到了家門口,他看見他家那破舊低矮的房簷,那房子上麵一扇小小的窗,以及門前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樹從沒感到那麼親切。爺爺一定就躺在那扇窗後的床上。他看見大門打開,知道爺爺一定在等他回來,就飛奔進去,大聲喊:“爺爺,我回來了!”

“我的川兒,是你嗎?”一個蒼老的的聲音顫巍巍的從裏屋傳來。

“是我。”張川循著這聲音往裏走,看見爺爺躺在床上,身上還是蓋著那床煙灰色漏了棉絮的破棉被。幾天不見,麵容更加憔悴蒼老了,麵容好似都沒有梳洗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看見爺爺如此,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爺爺……”

聽見孫子的哭聲,老張頭再也忍不住眼淚,也是老淚縱橫,當下爺孫抱頭痛哭。

過了一會,老張頭抱著孫子的手才鬆開,好似怕孫子再從眼前消失了。老張頭克製下淚水,說:“川兒,咱不哭了。擦擦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

張川這才用袖口抹抹眼淚,但身子還在一顫一顫的抽泣,眼淚也掛在臉上畫著花兒。

“來,孩子,這些天,你去哪了?”

“我……我上山了”張川的聲音漸漸沒了底氣,他是怕爺爺怪他。

“我是想給爺爺找點吃的補身體才去的。爺爺我錯了,我再也不去了。爺爺你打我吧!”

“你個小娃娃上山去幹啥呀!你赤手空拳的要是遇上啥三長兩短……”說到這,老張頭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了。但是想到孫子是為了自己,又不忍責怪。

“爺爺……”兩人四目而視眼見著又要痛哭一場被爺爺強行岔開。

“咱不說這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張頭覺得他還有個問題沒問,這些天他也是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多。並且,孫子的失蹤勾起了以前的回憶。他甚至覺得如果是這樣,那孫子肯定回不來了,但心裏還是存了一絲僥幸,覺得孫子一定會回來的。現在孫子回來了,他更加想問,但覺得孫子剛剛回來,精神還未平複,就不好開口。況且,人老了,萬事選擇少說三分,就打算閉口不言。

“爺爺,我告訴你個事兒。”

“啥事?啥事也不說了,你沒事就好。”

“不,爺爺,我一定要說,我遇到雪女了。”

“川兒,這話兒可不能亂說。你對別人說了麼?”老張頭急忙用手掩住孫子的嘴。

張川搖了搖頭,示意他隻對爺爺一個人說過。

“那就好,川兒,這事誰也不能說聽明白沒?你就當啥也沒發生過。”

“可是……”張川掙紮著想說話。

“沒有可是!聽明白沒!”

“聽明白了!”張川看著爺爺嚴肅的樣子想,隻好把話咽到肚子裏。但還是疑惑不解為何如此。但隻好閉口不言。

“爺爺,我好幾天沒吃的了,家裏還有吃的不。”到了安全地帶剛鬆懈下來,張川的肚子抗議了。

老張頭麵帶苦澀,對他說:“孩子,你去廚房看看吧。鍋蓋底下應該還有吃的。”

張川看見爺爺的臉色,霎時間就明白自己說了廢話。家裏早就揭不開鍋了,前幾日剛把最後一隻雞給賣了,想也不用想那鍋蓋下應該是家裏最後一點吃的。而爺爺有可能是幾天都水米未進了。想到爺孫倆相依為命的艱難,心中就一陣泛酸。以前爺爺還能給別人幫工,種自己家門口的菜地,現在爺爺病倒了,家裏就要揭不開鍋了。張川感到責任的重大,他覺得自己是時候承擔家庭的責任了。

“爺爺,以後你在家享福,我養活你。”

老張頭聽到這話,激動地又是說不出話來,心裏直說孫子長大了!

這樣,祖孫二人又敘話許久,這白天就過了。

夜晚,老張頭一個人坐床上望著窗外出神,看著窗外的文山,像雕塑一樣佇立不動,許久之後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第五章

“老板娘,你就收下我吧。我幹活比誰都勤快。”

“就你,你還是過幾年再來吧。”一個臉擦得比麵還白的中年婦人打量了張川的小身板,一口回絕了他。

“掌櫃的,我吃得少,幹得好,還便宜。一個月工錢隻要能養活我和爺爺就行了。”

正在算賬的掌櫃停了撥弄算盤的手,終於抬頭斜眼看了看他說:“我這裏不缺夥計。”

張川跑了幾家店,綢緞鋪,飯莊都去過了,可是沒人要他,心中有些氣餒。他還不知道這世上的艱辛這隻是冰山一角,還有更大的風浪再等他。

“江叔,我保證幹活不偷懶。我不要工錢,我隻要我和爺爺的三餐管飽。你就收下我吧。”張川在幾次碰壁之後,已經不要工錢。他本不打算來求這位老叔再麻煩別人的,但是誰想到事與願違,他不得不來。現在跪在地上完全是祈求的樣子。

“哎!”江郎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他不忍直視張川的眼睛。他這個人心腸軟,不禁求,最後說:“行了,行了,快起來吧。”

“江叔,你答應了。謝謝江叔!”張川馬上起身,一掃愁苦的麵容,眼眯成一條縫。

張川喜笑顏開的去了,一連幾天的確是幹活麻利不偷懶,見人就喊。

這天,大胖和二丫來醫館找他,兩人躲在大門後探著腦袋給張川使眼色:“川兒,出來!”

張川看見小夥伴自是開心,就出去跟他們說:“你們等著我,江叔讓我看店。他出診去了,等他回來我就和你們耍耍去。”

來的小夥伴滿口答應,就約好在林子裏見麵。此時正是春夏之交,林子裏已經有了些果子掛在枝頭上。這些孩子是信息最靈通的小鳥,已經準備好去啄了。尤其是他們要比誰摘得果子最大,摘得最高,並且摘到最高果子的那個人是獨享勝利果實的。而這一榮耀是常年被身強體壯的孩子也就是大胖得去的。今年他們又發現了林子裏有一種叫不出名字的果子,果實碩大飽滿,就是長得太高,一般人摘不到,但對於大胖這樣的孩子是輕而易舉的。

傍晚,所有的孩子都到了。全部在樹下看著大胖爬上去把最高的果子摘到手。

“大胖好厲害!大胖好厲害!”孩子們歡呼著。

大胖把那帶著紅色果子的樹枝高舉過頭炫耀著,今年的摘果子比賽就這樣結束了。

“張川,你給我出來!”門口一個婦人的怒喊聲傳來。

“大嬸,有啥事?”張川預感事情不好,但也趕去了。他看見來著是大胖他娘,也納悶啥事。

“我問你,我家兒子是不是昨天和你一起玩兒?”

“是,我們去摘果子了。”

“大夥聽聽,評評理,這個災星,他害人呀!我家兒子不嫌棄他妖怪洞裏回來的還和他玩。玩過回家結果今天一早上就大病了一場,眼見著就睡著不醒了呀!”這個婦人利用他的大嗓門成功召集了一批閑人堵在醫館門口看熱鬧。一瞬間,民眾沸騰起來。

張川對這事一無所知,一時間愣住了。他想:昨天還好好的……

“胖嬸,你不能無端怪罪別人呀。你要是在這樣胡鬧,就休怪我不客氣了。”江郎中從裏麵出來,厲聲質問那婦人。

“我不識字,但我也不會冤枉人,你問他自己是不是昨天和我家大胖一起玩兒的?大胖回家就病了。二丫可以證明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你出來的正好,你的夥計是災星。你要給大家一個交代。自打那天他回來,我就瞅著他不對勁了。別人上山都回不來,怎麼就他回來了。我看這事兒邪乎!說不定他是被什麼盯上了。我的兒子就是被他給禍害了。他是災星呀。”

“胖嬸兒,我見你是婦人才不跟你一般見識。你這是聚眾鬧事,沒有證據就信口雌黃。人吃五穀雜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怎麼怪罪別人?你兒子病了就該求醫,你這樣不在家照顧孩子豈不是於他不利。不如我去看看你兒子,對症下藥。”

“江郎中,你少貓哭耗子。我娘就是你醫死的,你仗著這縣上隻有你一個大夫就牛的不得了,我偏不讓你去害我兒子。哼哼,我看你也是被他迷惑了,一味的袒護他。大夥別被他迷惑了,我的兒子平日健壯的像牛犢子,打從娘胎下來就沒生過病。這張川一回來我家兒子就病的不省人事了。就是我沒證據,這小子能從山上回來怪事兒!”

人群中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但都對張川能回來的事感到蹊蹺。又對他家那個健壯如牛的兒子突然病了感到詫異。兩相結合大家心裏都覺得怪怪的,胖嬸隻是說出了大家的疑惑。現在又出了這事,人們看張川的眼神更像看怪物了。

“對,是有些蹊蹺……”

“我看也邪乎……”

“張川,我告訴你。我今天就要個交代,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讓你們也不好過。”說著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有誓不罷休的味道。

“你!”

郎中見事情不好收場,自己寡不敵眾,再鬧下去對自己也不好。隻好回頭悄聲對張川說:“川兒啊,這幾天你就在家躲躲吧。”

張川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位江叔,心中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躲,讓他去哪躲呢?他看著這些鄰裏街坊熟悉又陌生的麵孔,眼前一片模糊,這是他第一次認識他們。突然,張川像箭一樣衝出人群,健步如飛的把那群人甩在身後。直到他感到逃離了這冰冷的世界。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心在滴血。我不是妖怪!我沒有害人!他多想大聲呼喊出來,但他的力量太小,被大家的聲音吞沒了。

雪女通過冰鏡一直對張川密切關注,越看他的生活,她越是不屑:這樣的生活那裏比得上我沒有憂愁?人們就是冷漠,流言蜚語和偏見就能把傷人於無形。於是從冰鏡中穿過來到張川麵前。此時張川身處一片樹林,四周都是枝葉繁茂的大樹。雪女的突然出現令張川嚇了一大跳,躲到一棵樹後說:“你別過來!”

“怎麼,難道我比剛才的人可怕嗎?”雪女站在張川的對麵說。

張川答不出來。

“這就是你的生活嗎?”雪女高昂著頭顱問“這樣你還不跟我走?”

“不,我不跟你走。我們不同!”

“不同?有何不同?你已經被大家排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嗎?”雪女在張川身邊走來走去。“我告訴你,別人發生什麼壞事都以為是你幹的。哪怕事情與你無關,但他們就是認為是你。因為他們害怕你,認為你和他們不一樣。”

“你別對我說,我不想聽。妖怪,你是迷惑我!”張川不想聽她再說下去,瘋狂的搖著頭用手堵著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