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出來的是兩口子,身子剛好擋住門口。女主人微胖,下巴上堆積著的肉像是被一根根的皮筋勒著,他們詫異的看著我,等著我開口說話。

“叔叔阿姨,我想吃飯,隻要一口飯。”我自我感覺很有禮貌的問道。

“你父母呢?”

“你哪兒來的?”

“這麼大個人還愁沒地吃飯?”

我沒回答她的話,我說:“我想要口飯吃。”

她開始對我笑,臉上的肉顫動著,有些則是沉重的動也不動。

“穿的光鮮,討飯也選個晚上來,還知道臉。”

我模仿著她笑,我說:我在為我的夢討食,為我的夢攢錢,我可以餓,但我不想餓到他。

“這麼幾毛錢都剩?”她的目光像是看待騙子一樣的看著我,同時身子往男主人身上靠了靠。

海邊的小鎮晚上微冷,風從海中心吹來,剝奪著人身上的溫暖,像潮水衝上來一隻隻海底動物的死屍,冰冷刺骨。

男主人進了裏屋拿了件襯衫披在了胖女人的身上,並且摟住了她的肩,往自己的身上靠。

我說:“我跟他跟你們一樣恩愛。”

接著,我又說了一番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有道理的話:夢先是夢,然後他是愛人,後來他還是夢,不過愛人也抵不過他了,難道你為你的愛人連這麼一點都不願付出?

我成功的沒有討到食物,走出了他們的屋簷。

之後,我依舊天天出來乞食,期間,遇到了好多人,有好心的水泥匠,邀我去了他們家吃飯,也有如那個胖女人一樣的男人。

我把他們都寫了下來,我的小本子越來越薄。

有一次,我還遇到了一個與我一樣的乞食者,他端著飯碗,往破爛的褲子裏塞著零錢,他的褲子隻有那褲袋是完好的。

看到我,他對我齜牙咧嘴,露出一口黃黃的牙齒,像一隻守護著領地的猩猩。

我看著他一瘸一拐的離開,原來他是個被生活咬斷腿的男人。

我在這小鎮待了兩個月,積累了一筆豐厚的工資,我一張張的數著它們,在小本子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寫著,直到小本子再也沒有了空白的地方,於是,我把錢夾到了本子裏。

當我的本子不再空白,我將離開。 3

之後,我離開了這座海邊小鎮,離開了這個有著海腥味十足的地方。

我曾幻想著自己遊到大海的彼岸,實際上這樣做不到兩分鍾我就會被嗆死。

我沒有身份證,隻得乘著漁民的船兒離開,他們的船刷滿了藍色的漆,像一頭在還上乘風破浪的鯨魚,我可以隨時躺著他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去看一朵朵的雲。

海上的雲像極了魚,我在想山上的雲會不會也像山,當我變得足夠大的時候,這雲會不會像我。

船上的老船長出海捕魚已經二十多年了,他問我:你要去哪兒。

我想了很久也沒有一個答案,於是,我問他:你們多久回家?

“一個多星期吧。”老船長似乎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又補充道:“氣象說兩個星期之後會有場大台風,在台風來之前一段時間,魚多。”

其實,我並不在意他的回答,他說話的時候,我在看甲板上的水漬,像是死了很久的屍體上長出來的屍斑。

“讓我跟著你們吧。”我說。

“跟著我們?做什麼?”

“我還沒想好去哪?跟著你們一段時間吧,我可以付乘船費包括飯錢。”我拿出一個月的工資交給了老船長。

老船長沒有拒絕,連忙收起錢,仿佛怕突然來一個浪潮卷走了他的心血。

除了老船長外,船上還有兩個年輕力壯的青年,我就記得他們特別能吃,身上全部是魚的味道。

這一個星期裏,我就跟著他們捕魚,這裏麵也有很多門道,而那兩個青年就像是為捕魚而生的一樣,除了打漁,就是吃魚,睡覺的時間也很少。

他們一般都不說話,每天星星還沒落下就起了床,用他們的話說,這是趕潮,老船長說,潮水沒來之前,魚多。

每次撒網都大有收獲,兩個青年賣著便宜的力氣,狠狠的拽上來一網又一網的魚。

這些魚兒沒了水,在甲板上亂蹦亂跳,偶爾眨著眼,恐懼的等待著自己的死亡,它們妻離子散,它們家破人亡,它們煙消雲散。

有些人生下來就不會流淚,就算再傷心,也隻有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他們是不是魚兒變的呢?

魚是沒有眼淚的,我也沒有,那麼我是不是魚兒變的?

每天我都吃著各種各樣的魚肉,看著他們幹活,看著天地的變化,那場大台風好像真的要來了。

我的第二本小本子還沒寫完,老船長就跟我說他們要回家了,這幾天魚兒都開始跑了。

他再次問我:你要去哪兒?

“大地上最美的兩個地方,海與沙漠,我想去沙漠。”

老船長告訴我這裏到不了沙漠,他表示他隻能送我到大陸邊上,我答應了。

於是,在太陽消失在海平麵之前,我下了船。

“忘了告訴你,世界上還有一個最美的地方。”老船長放下袖子,今晚不準備幹活了。

我好奇的問他:那個地方在哪。

他說:“家。”

“我沒有家。”

我不喜歡他跟我的這次談話,我拿出了在船上寫的本子,扔進了海裏,看著他沉入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在某一天,它將徹底腐爛。 4

我終究是沒有見證這一場台風。

那幾天我躲著沒有出來。

當我出來的時候,太陽也已經跟著出來了,街道上還有著被摧毀的尚未被拖離的樹,玻璃碎片偶爾也可以見得。

這場風暴是多麼的激烈,拚命的發狠。

我依舊是像個瘋子一樣,到了另一座城市,晚上繼續乞食,還好我漂亮的衣服依然幹幹淨淨。

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讓他繼續在本子裏陪著我,無論是好人、壞人。

我感覺我的病越來越嚴重,想去的地方越來越多,可能是我精心喂食,讓它開始壯大,我很為自己開心。

我開始寫計劃書,寫下自己的一個個計劃。

出門的時候,我都背著一個黑色的背包,這還是老船長給我的,他說,這是上次他兒子最後一次在船上的時候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