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步的距離

邵冰鋒

此刻。

劉子昇站在一排排低矮的平房之間,向西邊的天空望著。夕陽即將消失在這些令人喘不過氣的破屋爛瓦之後。夕陽竭盡它最後的光亮,將西邊的雲浸染,浸的如鮮血那般的紅。劉子昇呆呆地望著晚霞和雲,嘴角不時露出一絲絲不知緣由的笑,那種笑像神經衝動一般,倏然出現,停留瞬間,戛然而止。

夕陽完全的落下了,意味著一天即將結束。當然還有夜晚呢,不過夜晚對於劉子昇來說,隻是白晝的休眠期而已。劉子昇緩緩地邁著步子移動到他的臥室。這是個非常髒亂的空間,堆成小山般的四季的衣服,雜亂的縮在各處,黑亮的牆壁散發著一股股持續不斷的黴味。一張破舊的鐵絲網床,坐上去嘎吱嘎吱的響,令人心煩。戴著金色邊眼鏡的他,梳著油光鋥亮的背頭,肥胖的身材,一身休閑裝,怎麼看都與這種環境格格不入。不過這的的確確是他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住處。

他筆直的躺在鐵絲網床上,微閉著眼,均勻的呼吸著,像是正在醞釀著睡眠。但聽力卻仍保持著敏銳。任何微弱的聲音都無法逃脫他黑洞般的耳。他清楚地聽著他母親與劉大嬸的對話,盡管他們把聲音壓得很低。

“小昇子最近怎麼樣,好些沒?”陳大嬸並沒有像與其他人談論劉子昇時,指著腦子那樣的說話。

母親邊歎著氣邊說著“還好吧,這種病,難啊。”

“沒往外跑吧?”陳大嬸接著問。

“倒是沒有跑,好久都沒跑了……”

劉子昇聽到這兒,泯著嘴,樂了,想著:我想逃,我一直想逃,逃離這裏,去一個全新的地方,過新的生活,真正要逃出去也容易,時候就要到了。

“藥可不能斷啊,這類藥對於這種病是好東西,不吃可不能行。”陳大嬸說。

“是,一直都沒斷,比吃飯還準時,不敢不吃啊。”母親無奈地說著。

“那個老李小芸家的小子……”陳大嬸剛說到一半,頓了一下,她想把話咽下去,想著說了就說了吧。“那老李小芸家的小子,聽說這個周日結婚啊,給你送信兒了嗎?”劉媽皺著眉說:“不想去也得去啊,咱孩子雖然這樣,但咱還跟人家欠著禮呢。”劉媽現如今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參加婚禮,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人家的孩子該結婚的都結婚了,唯獨自己的孩子,老大不小了,一點盼頭兒都沒有。人老了,不似年輕時什麼都與人比。劉媽這個年紀比的就是孩子。劉媽每每想到這,眼淚啊就不受控製的往下流。

劉媽這樣想著,劉子昇此時卻沉浸在他的那些出逃經曆中:外麵的世界真是好。第一次出逃,我的目的地是綏中,我到了,我見到了大海。雖然與我想象中的不同,但當我站在海灘旁,麵朝大海,迎著海風,那種感覺妙不可言著呢。隻有真正到過大海,才能感覺到被遠在遠方的風浸入身體的感覺。如果我死了,我真希望在生命最後一刻,遠方的風再次吹來。第二次出逃,逃到了北鎮醫巫閭山,從山腳到山頂,看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們,卻都帶著笑容。熱戀中情侶燦爛的笑,三三五五的朋友邊走邊說邊笑著,還有帶著微笑上山敬香拜佛的香客,每個人都帶著笑容。我那時,也不例外,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麼。出逃成功?有點可能,也有可能是見到大家在笑我也跟著笑?不管怎樣把,我確實是笑了一路,從山腳笑到山頂。在山頂笑了一通後,下到山腳,我就被抓了回來。第三次出逃,哎,沒有逃出去。剛到火車站,就被我父親帶著六七個漢子給我扭回來了。我當時可真有勁兒!六七個人才能控製住我。最遠的一次,到了洛陽,結果又被找了回來,這次是被警察給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