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葉扶波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她畢竟隻是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少女,文訓作為年長者,稍加分辨就能看穿她的情緒。
葉扶波迎上他的視線,“天寒地凍,請文大人直說來意。”
她既未承認也未否認文訓的判斷,這令文訓的目光越發複雜。
他聽人說過,遭逢劇變會令一個人一夜成長,隻不知葉扶波原本就是這樣子,還是因為父親之死,突然變成這樣。
少女的冷靜像海中生出的岩石,無論驚濤駭浪如何拍打,它自巋然不動。
“吳將軍想收你作義女,”文訓道,“為你著想,你最好能拒絕。”
葉扶波望著他,像是沒聽懂一般,毫無反應。
文訓正要再勸,就見少女嘴角一彎。
這個笑未達眼底,但不難想象,當她真心笑起來的時候,必是神采飛揚。
“我知道了。”葉扶波道。
她的回答波瀾不驚,文訓噎住,仿佛一口水喝得太急,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他將手從袖中伸出,下意識地撫了撫頷下三綹長須,“你不問為何?”
葉扶波從善如流,“為何?”
文訓顯得有些惱怒,“吳將軍被陛下申斥,而你作為將士家屬,卻能收到手諭褒獎,他收你為義女,既可彰顯對部下的仁善,又能從你這裏拿到你父親的兵書。”
他一氣說完,又生生頓住。
有些話本不該說得那麼透,但他卻通通在葉扶波麵前抖了出來。
文訓臉上有些不大好看,他心想,葉扶波定然會問,他從何得知葉川生前正在撰寫兵書。
然而葉扶波的下一句話,卻令他麵色僵冷。
“隻是將士家屬?”葉扶波問,“我也是鎮海衛一員。”
文訓捏緊長須,默默咽下一口老血,“隻要在上次海戰中效過力的將士,都會得到朝廷嘉獎,自然少不了你在內。”
他看了葉扶波一眼,神情忽然變得微妙,“不過你如今丁憂解職,若你得罪了吳將軍,兩年之後是否還能回到軍中,並不好說。”
“你既然想我拒絕吳將軍,就不該對我說這句話。”葉扶波道,“文大人的好意,我心領。”
文訓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心中卻是暗自吃驚。
葉扶波說得沒錯,他此來就是想讓吳啟芳的算盤落空,但聽到葉扶波強調她自己也是鎮海衛一員的時候,他從她臉上看到了身為軍人的驕傲。
這種驕傲出自年少輕狂,在他看來有些單純,卻又讓人無比欽羨。
“你……自求多福。”文訓說完,甩袖就走。
“文大人,”葉扶波叫住他,“我還有一事請教。”
“你說。”
葉扶波走上前,“聽說文大人與吳將軍交情匪淺,為何今日所見與傳聞不同?”
文訓的背影僵了下,他身形細長,即使裹著厚厚的冬衣,也比旁人瘦上一圈。
他站在那裏,像一根衰老的竹子,身上沒什麼朝氣,隻有背脊還算挺直。
“知道太多對你有害無益。”文訓低聲道。
“我猜文大人與吳將軍的交情並沒那麼好,與梁知府也並沒那麼糟,”葉扶波緩緩開口,“我不想妨礙文大人辦事,隻希望出孝之後,能夠重返鎮海衛。”
文訓沒有答話。
他慢慢朝前走去,瘦長的背影被風一扯,仿佛又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