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樊雲門神色已有些慌亂,他是個消息靈通人士,部隊起義計劃他不可能沒有察覺。隻不過從沒有人正式向他談過這事。一聽說何基灃傳他,他心裏就嘀咕:今天何基灃要是同我談起義的事,派我幹起義的差事,就說明他信得過我,我可以跟他走;要是他不跟我談起義的事,用別的差事搪塞我,說明他信不過我,我不能跟他走。參加起義不參加起義,就看何基灃對我怎麼樣了!
樊雲門自己拿定主意,所以一進門,就恭恭敬敬地問:“副座有何吩咐?”
“交給你一個重要任務。”何基灃單刀直入。
“什麼任務?”
“立刻關閉全部電台、電話,除了我的,其餘一概掐斷。你能辦到嗎?”何基灃以無比嚴厲的目光盯視著樊雲門。目光是這樣灼熱,這樣犀利,帶著信任,含著審視,同時,也是最後判決。順與逆、敵與友、生與死、轉瞬之間就要見分曉。
樊雲門感覺到何基灃不可能留給他很多思考的時間,同時,他感覺到自己也沒有再猶豫的必要,他憑著直覺,甚至是憑著本能,果斷地作出自己的回答:“堅決完成任務!”
20分鍾後,樊雲門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向何基灃報告:“副總座交辦的任務,全辦妥了。一共是6部電台,30部電話,82個人。電台全閉了,電話調整好了,有些小子想反抗,都讓我綁起來了。請副總座發落。”
“幹得漂亮。你立了一大功。”何基灃誇獎道。
樊雲門剛剛離去,何基灃深深舒了一口氣。就在這時,衛士吳經山急忙推門進來,低聲說:“劉教育長來了!”
劉自珍與何基灃也是有交情的。二人磕頭拜把,又是陸大同學。多少年來也都和睦相處,相安無事。但是,劉自珍與馮治安交情更深。況且,他與樊雲門不同,他手裏握有重兵,整個賈汪指揮所完全在他的兵力控製之中。現在,他突然撞上門來,凶吉難定。想到這兒,何基灃向吳經山遞了個眼色,小吳迅速閃到門後,從門後高聲地對外麵說:“請進。”
劉自珍一米八的個頭。骨頭架子很大,臉膛紫紅,全身都是肌肉腱子,是個久經征戰、敢作敢為的硬漢。一進門,就見他臉紅耳赤,眼睛發直,死盯著何基灃,劉自珍的失態加深了何基灃的疑懼。他一言不發,右手在褲兜裏緊握著手槍,雙眼全神貫注地看著劉自珍,隻要他一露惡意,就從褲兜裏直接開槍。門後的吳經山,也已經把手槍機頭張開。
半晌,劉自珍才開口:“副座,我知道你特別忙,可是我有件事不能不找你談談。”
“想談點兒什麼?”何基灃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右手仍緊緊地握住槍。
“聽說你們一定要幹?”談話一下子進入爆炸性的問題。可是,劉自珍的聲音有點兒發顫,好象害怕,好象激動,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會導致兩種對立的態度,但此時,竟難以分辨。
何基灃因為一下子搞不大清楚劉自珍的來意,於是,高度警惕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絲毫不敢鬆懈,他的聲音幹脆果斷,甚至含著敵意:“是,不錯,幹定了。”
他們對“起義”那兩個字諱莫如深,誰也不肯去說破,這更加深了相互戒備的緊張氣氛。一霎時,他們仿佛成了互不相識的兩個陌生人,誰也摸不清誰的底細,何基灃隻覺得手槍在手裏已經攥出汗來了。好一陣沉默,好一陣躊躇,劉自珍才鼓足勇氣說:“我也想跟著你們幹,你們要不要?”
聽了這句話,何基灃全身的肌肉、筋骨、關節,象繃得緊緊的發條,一鬆手,便一圈圈地舒展開了。他的手飛快地從褲兜裏抽出,飛身上前,雙手抓住劉自珍的臂膀,大喜過望,說:“大哥能跟我們一起幹,真是團體的福氣,全體官兵的幸運!”
一場隆隆而來的暴風雨,頓時煙消雲散了!兩人如釋重負,握手言歡。何基灃把起義的行動計劃向劉自珍介紹了一遍,劉自珍聽完了先是一喜,而過一會兒卻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何基灃趕忙問:“大哥,還有什麼難處麼?”
劉自珍卻顯得靦腆起來,這事叫他難於啟齒,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幹是幹定了,可是有點兒小困難。我過去有點兒錢,你嫂子不會過日子,拿到上海叫親戚做生意,都賠光了。我在徐州又買了幾百擔麥子,想賺幾個錢,這麼一走,麥子又丟下了,以後老婆孩子日子怎麼過?”
原來是這麼芝麻大點兒事,看把你五尺漢子難的!何基灃微笑著說:“這點兒小事包在小弟身上。咱們是幾十年的好朋友、老兄弟。今後無論走到哪兒,有我飯吃,就有大哥你碗端。”
說著,何基灃打開抽屜,拿出幾條黃金往桌子上一放,對劉自珍說:“這點兒黃金,大哥先拿去安排生活。以後還有什麼困難,盡管張口。”
劉自珍感激不盡,他也不多拿,雙手抖抖哆哆地隻拿走兩條黃金。臨走的時候,他對何基灃說:“我馬上回去集合隊伍,出發前,請副座最好給弟兄們講講話。”
“好!午後2時,你把隊伍集合好,我去講話。”
原來認為非常難辦的樊雲門通訊營和劉自珍幹訓隊,想不到不用半個小時,全都圓滿解決,何基灃更深深感到舉行戰場起義,乃大勢所趨,人心所向,誰也不能逆轉。
自從11月1日楊斯德從華野司令部回到賈汪,帶回華野首長關於起義的指示,何基灃日夜操勞,絞盡腦汁,已經六七天沒有好生睡覺了。現在諸事已經妥貼,張克俠也安全脫離徐州。何基灃那顆一直懸著的心落到實處,睡意就襲了上來。他放下電話,往桌子上一趴,便進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大一會兒,劉自珍進來將何基灃叫醒。二人來到劉自珍的辦公室,何基灃看見張克俠拿著電話正與馮治安大聲爭吵:“我到了前線,淩晨4時離開徐州的……回去?我不能回去……決戰的時刻馬上到了,在最後關頭,我要和多年共患難的弟兄們一起戰鬥,是死是活在一塊兒。……總座,我再勸你一句,望你當機立斷,也到賈汪來,指揮部隊行動……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我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