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來的鋼鐵怪物
南汝河無意將自己的芳名載入史冊。在煙雲浩渺的茫茫中原,她是這樣的平凡柔弱、溫順恬淡,從不以凶險的浪濤刁難舟楫,也不以橫行的洪流禍殃百姓。多少個紀元,她就這麼靜靜地流淌著,如一個美麗的少女裸臥在這裏,玉膚冰肌,睡意朦朧。
終於有一天,她被驚醒了。她發現自己已經被撕成碎片,變得渾黃的濁流失去了本來的顏色。她認不出自己了。
載重汽車拖著龐大的舟橋轟隆隆地拋進河裏,掀起滔天巨浪。人群如蟻,一片灰蒙蒙的戎裝高呼著響徹霄漢的號子,拚舟架橋。舟橋架好了,汽車、坦克、大炮、人流發出嗡嗡的轟鳴,穿過舟橋直瀉東岸。
岸邊,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正揚著漆黑的濃眉,挽著雙臂,接受一位年輕記者的采訪。他,便是華中“剿總”第十二兵團中將司令官黃維。
“請問黃將軍,你對此行有何感想?”
“堅決執行命令!如期完成作戰任務!”黃維的臉上充滿自信。他的語調鏗鏘有力,就像從那舟橋上馳過的美式大炮裏打出來的。
“據說決定組建十二兵團時,黃將軍對就任兵團司令官甚為勉強?”
“是的。”
“為什麼呢?”
“諸多因素,一言難盡!”
“據說黃將軍對此次赴徐救援曾經信心不足?”
黃維的眉頭皺了一下,好似按了一下照相機的快門,認真地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記者,說:“是的。”
“現在呢?”
黃維咧嘴笑了。他看看頭頂的太陽,放下手臂,順手折斷一根垂在麵前的柳條,拿在手上……
十多天前,黃維率領全部美式裝備的十二兵團在豫西轟轟烈烈地剿共,但沿途撲空,怏怏返回確山、駐馬店一帶休整。往返一千餘裏,又是淫雨載途,弄得人困馬乏,疲憊不已。可還沒到駐地,就接到白崇禧的電報:鑒於徐蚌會戰一觸即發,令十二兵團立即東移,輕裝開赴太和、阜陽地區集結。
此時此刻,黃伯韜兵團已被華野重圍於徐東碾莊地區。南京、徐州、武漢三處敦促十二兵團援徐州的特急電報,如狂轟濫炸般向黃維撲來。正是在這江山激蕩之際,黃維率部日夜兼程,揮戈徐州。
兩個月前在南京軍事檢討會上決定組建十二兵團時,蔣介石要黃維來當司令官,黃維曾敬謝不敏。這個少年畢業於師範學校、教過幾年書的老書生,雖躋身軍界,卻未褪文人氣質。他當時正籌辦新製軍官學校,被授為中將校長。他熱衷於辦教育,一心培養軍事人才。在蔣介石專門為他就任十二兵團司令官設的家庭便宴上,他吞吞吐吐地說:“校長,我已經多年不同共軍打交道了,恐怕不能勝任。”
蔣介石宴客從來不擺酒,一般是四菜一湯,菜是寧波小菜,湯是肉末豆腐湯。蔣介石抿了一口湯放下調羹,說:“現在還不齊心協力?不消滅共產黨,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黃維到底還有點兒硬氣精神,他硬著頭皮說:“那就請校長批準,軍官學校校長的職務我要兼著,等到前線打好了這一仗,再回來辦校。”
“唔,唔。”蔣介石點頭,示意黃維吃菜。
送黃維出門時,蔣介石望著黃維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本來,第十二兵團司令官的人選,胡璉是最合適不過的。這個兵團由第十、十四、十八、八十五軍4個軍編成,骨幹力量是十八軍和十軍。這兩個軍的官長都是陳誠係統十八軍的舊部,兵團司令官自然應在陳誠係統裏產生,胡璉原任十八軍軍長,長期同解放軍糾纏,經驗豐富,自然是最佳人選。可是隸屬華中“剿總”序列就得受白崇禧管轄,而胡璉在以往的作戰中,多次不聽白崇禧指揮,為白所忌。所以,白崇禧堅決不準胡璉主官十二兵團。蔣介石問在上海養病的陳誠,陳誠想來想去,推舉了黃維。
盡管黃維也是陳誠山頭的骨幹之一,而且曾是十八軍四任軍長,但到底離隊日久,又加上黃維這個人性情孤僻,不會拍馬屁,學究氣太濃,為一般軍人所惡,所以命令一發表,原以為胡璉能當司令官的相當一部分胡璉舊部很窩火。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幹脆稱病回老家湖南,與久別的妻子團聚去了。後來還是胡璉邀5個師長聯名發報才把他請出山來。
黃維明知自己不堪此任,但還得就職。在軍中,他是一個以嚴格執行上級命令著稱的忠實將領。他在離寧赴漢組建兵團前夕,專門前往上海看望托病休息的陳誠。陳誠拍打著窗欄,歎道:“黨內軍內傾軋如此,不亡國天理不容啊!”
然而最叫黃維傷心的是,胡璉竟會中途離開部隊。胡璉是黃維的老部下,黃當十一師師長時,胡是他手下團長;黃任十八軍軍長時,胡是他麾下的旅長。因此,胡璉被任命為兵團副司令官也是常理。黃維為了安慰胡璉,上任之後在駐馬店天主堂召開的軍事將領會議上明確表示,自己來這裏充任司令官頂多幹六個月,一俟戰爭結束,就卸職回去辦校。但胡璉可熬不住這六個月,推說牙痛,竟要求到武漢去養病。後來家中又來了電報,說他的老父病危。胡璉將電報遞給黃維,請黃維定奪。黃維拿電報的手直哆嗦,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這年也是怪哉,初冬的天氣突然奇寒,而且紛紛揚揚地落起雪來。“那你就回去吧!”黃維將胡璉一直送到南陽機場,不知說了多少遍:“希望你早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