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璉一回武漢,老父竟一命嗚呼。從此胡璉便杳如黃鶴了。
黃維的心情就像這專門與機械化部隊作難的天氣,沒有開晴的時候。可是,一旦大軍出發,車隊滾滾,炮群隆隆,整齊的隊伍無邊無際,氣勢壓江吞河,特別是在豔陽高照的時候,又令黃維一陣振奮。
黃維揮舞著手裏的柳枝,帶著幾分炫耀對年輕記者說:“大兵團行動真是浩浩蕩蕩啊!”
他猛然間平添了決勝的信心。他的濃眉舒展開了,輪廓分明的嘴角微微上翹。太陽溫和的光芒消融了他臉上久凝的陰霾,鋼鐵撞擊的火花點燃了他心中的希望:
一輛輛轟鳴的汽車,一門門沉重的大炮,用它們震天的聲音覆蓋了茫茫曠野。鋼鐵在流動,江河在流動,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走向何方,看不見頭,望不見尾。幹燥的荒漠,塵霧滾滾,黑影憧憧;濕潤的田野,輾出無盡的溝痕,泥花飛濺,似滿天蜂蝗。那蜂湧而來的密密麻麻的隊伍使人想起黃河決口時那一瀉千裏淘汰一切生靈的洪峰……
黃維登上一段高堤,將那柳枝扔進河裏,拍拍手插腰挺立,如站在雄偉莊嚴的檢閱台上,檢閱他那12萬用鋼鐵包裝起來的隊伍。
在豫西腹地,黃維指揮他的鋼鐵隊伍尋殲劉伯承而不著。這會兒,劉伯承率領他的中野將士倒來捋黃維的虎須了。黃維10月31日接到白崇禧命令他率部東進阜陽的電報,而第二天,11月1日,毛澤東就從西柏坡電告淮海戰場陳毅、鄧小平等高級將領:
白崇禧以徐州隴海會戰一觸即發,令黃維兵團11月10日在太和、阜陽集中完畢……對黃維進程之估計及對策盼告。我們認為除六縱必須立即尾黃維東進外,十縱如在南陽附近,亦宜協同二縱尾黃維東進。如何?盼複。
這是黃維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他站在南汝河的高堤上,向東看,是他的隊伍滾滾東去;向西看,是他的隊伍滾滾西來。除此之外,蒼蒼茫茫,空闊無際。他即便站得再高些,也不可能看到,劉伯承和他的中野二縱、六縱以及一縱十二旅的將士們正緊緊地盯著他。他們要超過他,在阜陽迎頭截住他,以保證華野圍殲黃伯韜兵團。
老天爺不知對這場戰爭持何態度,竟北風大作,下起軍人們最厭惡的雨夾雪來。
和陳、鄧部東進時一樣,一輛汽車陷進了爛泥坑。不同的是,眼前這支部隊格外疲勞,車上的士兵互相擠著,縮著烏黑的脖子呼呼大睡,並不管那汽車牯牛滾水般的在爛泥裏掙紮。
“同誌們,還是下來推推吧!”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扭著脖子懇求。
車上的人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發出香甜的鼾聲。
這時,車旁出現了一個拄拐杖、戴眼鏡、上了些年紀的指揮員。
司機跳下車小聲叫道:“劉司令員!”
也怪,車上的人如雷貫耳,一個個猛地一驚,睜開了大的小的圓的扁的眼睛。
“同誌們,”劉伯承和藹地說,“你們曉得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這裏是朱仙鎮!八大錘大鬧朱仙鎮,記得吧?當年嶽家軍大破金兵,在這裏打得很熱鬧哩!”
士兵們望著這黃沙蔽野、蓬蒿叢生的所在有些茫然,似乎有些小小的失望:那個著名的戰場竟是這麼個窩囊樣子。
“快推車吧!”劉伯承將拐杖一插,卷起袖子,“你們很年輕,不懂得時間的重要。如果耽誤了時間,敵人跑了,這一仗我們就打不成啦!”
士兵們緊張起來,各自選準一個地方扶住了汽車。
劉伯承擠進士兵之中。
“別、別,司令員!”一個胖乎乎的小戰士將劉伯承推出來,漲紅了脖子說,“你幫我們喊號子,我們就有勁了!”
劉伯承笑了,舉起拐杖喊:“一二三啦——”
“嗨——”士兵們一聲雷吼,天驚地動。
將軍和士兵,以這風雪曠野為背景,構成一幅耐人尋味的曆史畫麵。劉伯承揮動拐杖,大地在隆隆顫抖,泥濘中的車輪在艱難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