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徐東戰團山(2 / 3)

“這是什麼部隊啊……”杜聿明靠著一棵大樹喘息,顯得分外疲憊。

他不會想到,堅守在對麵阻擊陣地上的已經是一支不成編製的總隊。參謀、幹事、警衛員、炊事員、飼養員……全上了。團長邢永生、政委龍飛虎也端著長槍成了普通一兵。

這一天,從上午9時開始,攻擊到下午殘陽西墜,進展少者三四公裏,多者六七公裏。杜聿明且喜且憂。喜者,以這個速度,一周內必可打到相距不足四十公裏的碾莊;憂者,他想不到共軍竟如此頑強。這是他一生中永遠難忘的時刻。

纖雲弄巧,風清月白。

劉鎮湘所忌諱的土山在夜色中灰蒙蒙地凸現在黃淮平原上。土山上有一座火神廟,飛簷危脊,鬥角勾心,朦朧中不乏廟堂的雄偉。微弱的燈光從瓦縫裏影影綽綽地輻射出來,使這個被傳奇故事神化了的古跡籠罩了一層令俗人們且敬且惶的金光寶氣。

粟裕伏在很大的供桌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桌上的地圖。四支粗大的紅燭火焰閃爍,照耀著這位泥塑一般的年輕戰將。

這裏是華野的指揮部。山神小鬼的塑像左右列班,與人形一般大小,有些猙獰,但很守規矩,從不大聲喧嘩。粟裕在這裏與火神爺聯合辦公,已有三天了。

電話鈴猛地響起來,除了火神們以外,廟裏凡是生人都彎下身子。副參謀長張震拿起話筒報了自己的代號,就聽裏麵哇啦哇啦地大叫起來。一會兒,裏麵沒有聲音了。張震放下電話筒走到粟裕跟前,聲音凝重地說:“司令員,十縱隊緊張,營長以下全拚刺刀了。”

粟裕離開供桌,捏著滿是刺蝟胡子的下巴,踱著步子擰眉沉思。他聽出來了,剛才是宋時輪的聲音。宋時輪這個人他知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叫困難的。現在,也許應該命令蘇北兵團猛打徐州側翼,迫使徐州之敵返顧徐州。可是,來得及嗎?萬一杜聿明偏不抽兵,一直猛攻呢?

廟堂裏靜悄悄的。參謀人員各做各的事情,餘光卻瞅著他們的粟司令。而那些山神小鬼則更是肆無忌憚地直愣愣地齜牙咧嘴地衝粟裕扮出各種怪誕凶相,準備落井下石。

“粟司令!”參謀處處長夏光將手裏的文件夾一丟,說,“我去想點兒辦法,把我們機關人員的彈藥收集起來,給他們送去!”

“能有多少?”粟裕眼睛一亮。

“會不少。”

“行。”粟裕點點頭,“這裏麵還有精神力量哩!先集中我們警衛員的。”

雖然子彈不過三千,手榴彈不過五百,可宋時輪感動得在電話裏直叫:“粟司令,你放心好了!老子的部隊決不準他杜聿明再前進一步!”

粟裕哪能放心啊!

自從11月11日將黃伯韜兵團重圍於碾莊,已經三天過去了。四、六、八、九、十三縱共5個縱隊在特縱的配合下,不分晝夜地從四麵發起攻擊,雖然縮小了包圍圈,但各縱的傷亡之大是粟裕沒有估計到的。有一個從前沿陣地回來的參謀告訴他:“黃伯韜難打啊,100米寬的正麵就有二十多挺重機槍,潑豆子一樣!我們的戰士英勇呀,一撥一撥地衝……”其實,從地圖上就可以看出,許多村莊要反複爭奪,上午插上紅旗,下午又換上了藍旗……一次一次地換……圖釘把那片紙都紮爛了。

粟裕披上大衣,走出火神廟,直向山下小鎮走去。他已經三天沒有出門了。他覺得這個仗不能這麼打下去了,自己得重新考慮一下……

黃伯韜兵團竟如此難啃,邱清泉、李彌兩兵團居然拚死來援,而兼程東進的黃維兵團也咄咄逼人……種種軍情,險象環生,從來沉得住氣的粟裕也有點兒坐立不安了。

一發炮彈呼嘯著從頭頂飛過,落到很遠的地方才爆炸。

他不覺一怔,覺得不對頭。南北夾攻黃伯韜兵團的解放軍炮群怎麼好像互相幹起來了呢?

“快去通知南線的炮兵停止射擊!”他命令身邊的隨行參謀,“讓炮兵協調好,以後南北兩線的炮兵不要同時開炮。”

他的指揮部總是貼近前沿。他在運河邊的時候,指揮部甚至設在敵軍機槍射程之內,以致毛澤東急電命令:“華野指揮部太靠前,應立即後撤!”他沒有執行毛澤東的命令。他這人似乎有個怪癖:如果聽不到陣地上的槍炮聲,他就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前麵一條大路直通前沿陣地,行人匆匆,卻很少說話,隻聽見短短的催促:“快!”“快!”粟裕過去一看,是擔架隊。傷員發出低微的呻吟,也有的在小聲抽泣,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知道傷員多,但沒想到會多到如此地步。民工們牛喘著,沉甸甸的擔架發出吱吱響聲,來的,去的,如傳送帶一般。前麵有多少部隊?怎麼經得住這樣大的減員!

“陶勇!”回到指揮部裏,他拿起了電話,“你那裏傷亡情況怎麼樣?”

“部隊情緒很高,請放心,堅決完成作戰任務!”

“我是問傷亡情況。”

“不嚴重。”陶勇報了個數字。

“騙鬼!”粟裕認真了,“你給我如實地報告!”

陶勇哼唧了一會兒,聲調沉重地說:“是的,我們這裏傷亡情況很嚴重。粟司令,你既然知道,我也不瞞你,眼下傷亡已達四千二百多人了。”陶勇嗓子一提:“不過,請粟司令放心,我們堅決完成作戰任務!”

粟裕默默地放下了話筒,許久沒有說話。突然,他把手一揮:“馬上通知負責攻殲黃兵團的6個縱隊主要負責同誌立即來指揮部開會!”

粟裕站在掛圖前,捏著下巴,兩眼盯著圖上黃伯韜兵團密集防禦的標誌,似乎終於解開了謎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欲速則不達。”為了減少傷亡,迎接更大的決戰,必須立即改變攻擊方式才成。

華野部隊在追擊中打亂了建製,過運河後也沒有來得及調整,各縱隊隨到隨發起攻擊。由野戰中猛打猛衝突然轉入村莊攻堅,各級指揮員有些麻痹輕敵,依然按照追擊時的動員令“大膽穿插,分割包圍”指揮打仗,以為可以將敵一舉殲滅。可是,敵人利用李彌兵團的陣地,層層設防,組成了強大的交叉火力網,根本無法分割。粟裕意識到,華野拿手的運動戰在這兒不行了,對付這樣的敵人必須一口一口地啃才行啊!

會議一直開到午夜12時。

從15日淩晨開始,整個包圍圈沒有了槍聲、炮聲、喊殺聲,連人影似乎都消失了。然而,另一種聲音卻在此傳響:挖土的哢哢聲、倒土的沙沙聲、扛運木頭的喘息聲……這種聲音在一寸寸、一尺尺推進,雖然很難、很慢,卻是那樣的堅實而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