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韜兵團堅固的防禦陣地開始一寸寸一尺尺地被吞食。雖然時日不可預料,但徹底崩潰是注定無疑了的。
這次會議還決定:殲滅黃伯韜兵團的指揮任務交給山東兵團負責人譚震林和王建安。粟裕負責全麵指揮。
此時此刻,他最關心的是在徐東阻援的作戰部隊。
碾莊,本是個隻有200戶人家的小村莊。可1948年11月,這個地圖上難找的地方,在大戰中一夜成名。國共雙方五六十個師擁向此地,展開殊死拚搏,其場景甚為慘烈!
黃伯韜披著皮領軍大衣,迎著陣陣寒風在觀察所外的一把靠椅上,翻閱著空軍每日送來的《中央日報》、《掃蕩日報》,頭版上印著黃伯韜的半身像和總統嘉獎令全文。各條消息的大字標題更是奇異醒目:
“百勝將軍黃伯韜率神兵大破‘人海戰術’!”
“顧總長驚呼——黃伯韜真乃幹將!”
“何應欽部長派飛機為黃將軍空中授勳!”
身居這場“台風”中心的黃伯韜,雖然還有一平靜的“風眼”以喘息,但他知道吹牛、授勳都不能把自己引出這災難之地。幾天來,他日見消瘦,臉色漸漸憔悴。當年,孟良崮張靈甫的陰魂時時困擾著黃伯韜的思緒,多年的門戶之爭、腐敗之風,早已傷了國軍的元氣,哪裏還見得到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事情。大家都盼著有個好命運,而不指望有什麼好朋友。難道這場惡運今天真攤到自己兵團頭上了?
黃伯韜很注重自己在部屬和士兵眼裏的形象。
在淮海戰場上,芸芸國民黨軍將領,如杜聿明、邱清泉、李彌、孫元良、黃維、李延年……一旦戰爭吃緊,或是置身於一線的時候,總是著一身士兵服裝,把自己搞得象個馬夫或是燒火做飯的。原因何在,自然有些道不明白的微妙。黃伯韜則不然。他總是軍呢將官服、軍階勳標、皮靴大氅,雖然其貌平平,卻相當威武。所以,數十年後,碾莊有的老鄉提起他,眼珠子還瞪得圓圓的:“嘿,黃伯韜!我可是見過。那可是個人物啊!”
但是,他此刻的形象就不那麼光輝了。他竟然爬到了那山西人開的糟坊的屋頂上,很穩當地騎著屋脊。將軍是應該騎馬的,怎麼能騎在屋脊上呢?
自從七兵團撤過運河,在碾莊堅守以來,黃伯韜就寢食不安了。轉眼六天過去,解放軍的包圍圈一天天縮小,如套在脖子上的絞繩,逼得黃伯韜有些喘不過氣來。徐州“剿總”的電報天天都有,說邱、李兩兵團正在挺進解圍,但卻至今不見蹤影。狹窄的包圍圈裏擠滿人馬和輜重,遍地都是傷兵,臥者坐者,呻吟吵架,血跡遍地,膿腥熏人。眼下糧彈兩缺,雖有空投,也是杯水車薪。黃伯韜的麵孔就像他的陣地,一日消瘦一日。
東方一片淡淡的朝霞無精打采地點綴著天幕。一抹輕紗般的薄霧似乎在給陽光讓路,不動聲色地悄悄散去。西天有幾塊畸形的雲朵,一動不動,似乎是這藍天上的斑痕。雲朵下麵,傳來不急不忙的炮聲。
黃伯韜站在院子裏,拿著牙刷,側耳細聽那莫測高深的炮聲,多麼希望那炮聲就是援兵的腳步聲啊!他知道,在徐州戰場能將七兵團拖出死亡陷阱的隻有邱清泉。李彌這個雲南蠻子,交情還是講的,但力量有限。可是,邱清泉能不念前嫌,拔刀相助嗎?他不會主動來的,這黃伯韜明白。幸虧3天前杜聿明到了徐州。杜聿明!他一想起杜聿明。心裏的濃雲便散了些,將牙刷放進嘴裏。
杜聿明待他黃伯韜不薄。1933年廬山軍官訓練時。他與杜聿明是上下鋪。兩人常常談起孫子兵法、曆代戰績,通宵達旦,毫無倦意。他欽佩杜聿明的博學強記和靈活頭腦,杜喜歡他的勤勉憨實和堅韌執著。黃伯韜雖比杜聿明年長六歲,卻事事恭謹,兩人親情篤厚。今年6月間,黃伯韜為解區壽年之圍陷於帝丘店時,正是杜聿明乘飛機來到豫東上空。黃伯韜麵對對空電台,懇求杜聿明莫忘廬山之交,快派邱清泉的第五軍來解圍。杜聿明帶著蔣介石的手諭,飛抵邱清泉部隊的上空,對邱清泉曉以利害,邱清泉才冒險出擊,使黃伯韜幸免於難。
這一回,杜聿明又來了。隻要杜聿明在徐州,黃伯韜就存有一線希望。他深知隻有杜聿明才能影響邱清泉的作戰行動。
兩邊的炮聲雖不激烈,但對黃伯韜還是相當有誘惑力的。他洗過臉,早點也無心用,就命令衛士們在房簷上架好梯子。堂堂第七兵團中將司令官,一級一級爬上房,摳著瓦片一直爬到屋脊。威武而又可憐的將軍就這樣騎在了那黑黝黝的屋頂上,從衛士手裏接過望遠鏡向西方望了望。
共軍的陣地與本兵團的陣地盡收眼底。共軍陣地的縱深,穿梭奔跑的全是民工、擔架隊,沒有見到一個軍人。軍人呢?那是什麼在動?像一隻翅膀在撲打。鐵鍬!共軍在挖工事!黃伯韜心裏猛地湧起一絲哀涼,他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不過,自己現在還有力量,共軍一下子是吃不掉的,關鍵是援兵一定要加緊攻擊……可是援兵又在哪裏呢?共軍慣於使用圍點打援的戰例,這事要是攤在自己身上會如何處置呢?他猛地打了個冷噤,放下望遠鏡,深深地歎了口氣。
西方的霧靄中傳出沉悶的響聲,嗡嗡的,如群炮齊鳴。黃伯韜不由全身一震,慌忙舉起望遠鏡。進攻開始了!他一陣驚喜。有光亭兄在徐州就有希望!邱清泉可以不聽劉老總的,連總統的命令他也可以不聽,但他不會不聽杜老總的!
看不見炮彈的炸點,可是轟響聲卻越來越大,黃伯韜有些茫然,他放下望遠鏡往天空一看,原來是一架飛機。
那飛機突然在頭頂上亂轉起來,後麵還放出一條黑煙。“人!人!”碾莊圩裏人們一起哄叫。
果然,飛機吐出兩個黑點,緊接著,兩張降落傘先後打開。
空降者是位空軍少校。他是給七兵團空投地對空電台來的,誰知飛機出了故障,他隻得趕緊扔出電台,自己也跳傘而下。
黃伯韜讓少校向徐州機場呼叫空軍支援,飛機真的來了。在黃伯韜的指點下,不久,解放軍的陣地就淹沒在炸彈爆炸的塵霧之中。
許多天失去了笑顏的黃伯韜這會兒握住空軍少校的手,樂得嘴都合不攏了,連連叫道:“真乃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