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是商人。他們的獨輪車上捆著一口棺材,裏麵躺著一個多月前在碾莊兵敗自殺的國民黨軍第七兵團中將司令官黃伯韜。
當時,第二十五軍副軍長楊廷宴草草埋下黃伯韜的屍體,一瘸一拐地逃了出來,沒多久就被解放軍活捉。他裝出很可憐的樣子,對押送的解放軍戰士說:“長官,我家在徐州西,我是剛給抓來的,當兵才八個月,家裏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兩歲的幼兒。現在,我的腳又傷了,實在挪不動,請您開開恩,高抬貴手,放我回家吧。”
那時,華野將抓到的傷兵中願走的都放了。一時間徐州城到處是傷兵,弄得劉峙咬牙切齒地罵共軍詭計多端。楊廷宴就此鑽了空子。
往後他裝得更可憐,趴在地上,朝井墩莊開藥店的陳永吉家爬去。他要找一戶老鄉養養傷,換下士兵服,才能真正逃走。
陳永吉的兒子陳明遠一見就嚷起來:“你這個傷兵爬到俺家幹啥?快走!”
陳母慈悲行善,說:“你這孩子,人家是落難之人!”
楊廷宴是極聰明的人,聽這大娘的口氣像是可糊弄的泥菩薩,忙說:“大娘,您心眼真好,我認您作幹娘了!”沒等回音,就跪在地上磕了一陣響頭。
楊廷宴在陳家住了幾天,換上便衣,一路走走停停,逢人就避,輾轉來到南京。他向統帥部呈述了黃伯韜兵團在碾莊被殲以及黃本人自殺的經過,同僚們無不唏噓,就連蔣介石得知後,也默然半晌,悲不自勝,自“剿共”以來,敗而自殺的指揮官不曾有過,黃伯韜真可謂“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了。
黃伯韜的妻子苦苦哀求副官李文正和黃伯韜早年的密友張進葉,將黃的屍體偷運回南京。張進葉老家是徐州,對淮北地貌風情極熟,當即慨然應允。他們找到楊廷宴的幹兄弟陳明遠,又用每人每天一塊銀洋的報酬雇來陳明哲和陳樹森兩個農民,按照那張香煙紙上標示的地形、方位,終於在蘆葦地裏把黃伯韜的屍體挖了出來,驗明上衣口袋裏的17號“來賓證”,慌慌張張裝進一口棺材,抬到獨輪車上拖了出來。
陳樹森在後麵推車,陳明哲在前頭拉著,6個人晝伏夜行,一路南下。
第二天,車過石匣附近的周山頭,山高路陡,陳樹森累得大汗淋漓、手腳顫抖。下山時,腳一滑,連人帶車連同棺材一齊滾翻下去,摔了個七葷八素。李文正一看,勃然變色,趕上去給陳樹森一巴掌。陳樹森腿上跌破了皮,臉上又挨了一掌,好不氣惱,索性丟開車不幹了。張進葉見狀,趕快拉開李文正,對陳樹森好言好語,說情賠禮。幾個人這才扶起棺材,重新上路。
行至大李集,前麵突然閃出兩個民兵擋住去路。李文正連忙遞煙,可兩個民兵就是不接,定要開棺檢查。掀開棺蓋,民兵一看死者穿軍裝,還裹軍毯,頓生疑竇。張進葉巧舌如簧:“他是我遠房哥哥,三家就這一條根,是被抓役抓來的,臨裝棺材的時候沒辦法,從地上撿件衣裳遮一遮。”
民兵一聽怪可憐的,抬手放行。
李文正等人受了驚嚇,更加小心行路。
五河縣。解放軍與國民黨軍隔河相守,崗樓相望。河北岸的4個民兵更加認真,硬要將屍體抬出棺材檢查。張進葉這個江湖油子也應付不過去,與李文正急得直冒虛汗。陳明哲、陳樹森在路旁抽著旱煙隻看熱鬧。棺材打開了,屍體抬了出來。一是屍體臭味已經令人難以忍受,二是民兵們主要檢查有無武器彈藥,看真的隻是一具屍體也就未加留難。
過河時,倒是費了一番周折。那擺渡的老艄公比民兵精明,一看就猜到運來的是個大官,想敲詐一下,硬要10塊大洋才給擺往對岸。張進葉和李文正囊中已空,好說歹說,先把僅有的10條香煙獻出,再把身上的長袍、禮帽留下來作押,答應上岸後找親朋借錢來還,老艄公這才撐篙開船。剛抵南岸,李文正三腳兩步跑向國民黨軍崗樓,氣勢洶洶地叫來一群士兵,跳上船來,不由分說,狠狠地甩了老艄公一頓耳光。
黃伯韜的屍體接受了五河駐軍某團軍官的敬禮致哀後,連夜送往明光車站。明光縣縣長麥振濤自稱其舅父與黃伯韜是同學,友誼篤厚如同胞兄弟。他當即給南京打電話,要來一列專車。午夜時分由麥振濤直接指揮裝車,並跟車到浦口,再轉換汽車,渡江後直發白下路殯儀館。
南京城裏又著實忙碌了一陣。國防部派參謀次長林蔚代表蔣介石公祭黃伯韜,並決定追封黃伯韜為上將,厚恤遺屬,在玄武湖畔為其立石作碑。並把他的事跡記在國民黨黨史上,憮恤家屬金圓券10萬元,在一切處理完畢後,蔣介石又悼念說:“黃埔精神不死!”其實黃伯韜並非黃埔軍校出身。考試院院長對此曾有過解釋:“黃埔精神不死者,黃埔精神——不死也。”意思是黃埔學生的精神是不為蔣而死,為蔣而死者,並非黃埔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