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將官默無一語,蔣介石以為他們同意他的說法了,而且眾將官從來不敢有相異的看法,蔣介石稍為高興一些,雙手撐腰,邊走邊說:“還有,你們可能對統帥部的部署感到奇怪:為什麼今日之下,我們還打算退卻呢?”
眾將官果然把頭抬起,欲聞其詳。他們明知這一仗是非敗不可了,但蔣介石對此還有一番文章,卻讓人都感新鮮。
“大家知道,”蔣介石道,“反共不是我們單獨在反,美國政府是非支持不可的!現在反共的局勢一天不如一天,美國人卻還在觀望,實在豈有此理!我當然不希望前方有失,但事到如今,退就由它退吧!一直退到使美國人不能坐視的地方,美國就會動手,美國就會參加!美國就會幹涉!”蔣介石大呼:“美國就會出兵打共產黨!”
眾將官會上無話可說,會後感慨良多,有人說蔣介石至今還以為自己是“福將”,不必自己動手就可以坐享戰果。北伐勝利是誰打的先鋒、銳不可當?是葉挺而非老蔣;八年抗戰誰流的鮮血最多或作戰勇猛?是八路軍、新四軍、遊擊隊、雜牌軍,也不是老蔣,他的嫡係寶貝似的“保藏”著。但無論怎樣,蔣介石是“統帥”、是“元首”、是“最高領袖”,於是算來算去,勝利終屬於他,現在他又要把“剿共勝利”寄希望於美國的出兵,坐享其成了。
將領們的心情是黯淡的,對於蔣介石的“神機妙算”毫無興趣,也無意見,倒是共產黨的廣播針針見血,老老實實地在中國上空響著:
“蔣介石的防禦部署自以為萬無一失,但它處處被動挨打,雖然張開五指,但無法阻止解放軍乘隙而進。蔣介石的統帥部到今天為止,還不知道解放軍的戰略原則是什麼!毛澤東主席告訴我們:‘守或奪取城市及地方,是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的結果。’可以見到解放軍主要不是攻城奪地,而是先吃兵力,再得地方!”
蔣介石及其將領們都在顫栗。
“解放軍作戰所望的是如何吃掉對方的有生力量!”廣播接著說,“而蔣軍恰恰相反,自始至終所望見的隻有幾個城市和幾條鐵路公路,雙方所謀者不同,那就決定了戰爭前途。”
蔣介石等人實在不想再聽對方廣播,但對方說得老老實實,既不誇張,又不虛假,便隻得硬著頭皮聽下去:
“現在,解放軍在淮海戰場布置了3個大口袋,徐州區、宿西區、蚌埠區,口袋一個比一個緊,隻有放下武器,不再與人民為敵,便可不咎既往,否則擺在蔣軍麵前的隻有被消滅!”
蔣介石等人又氣又急,又怕又乏。聽到“口袋”二字,人人脖子間好不難挨,有如真的鑽進了對方的口袋,感到窒息。
“真他媽的啊!”邱清泉在口袋裏跳腳道,“這種仗怎麼打法,咱們怎能過得了這一關!”接著召開軍事會議商討戰略,參謀長垂頭喪氣地報告形勢道:“統帥部今後將采取什麼戰略,迄無明令。意圖在徐州一戰的打算已不可能,現在似乎想從合肥到泰縣之布置一條防線,但如果要從徐州、宿西、蚌埠三個地區中把部隊抽回這一線作戰,我看好難!”
蔣介石官邸之中,緊急會議開到晚上10時,愁雲慘霧,壓得與會者近乎窒息。徐州守軍最後一個電報到達官邸,蔣介石雖然明知徐州危在旦夕,但被證實失去後又感憂懼交迫,癱軟在太師椅裏動不得。會議持續到2點整,徐州“空中飛人”的某師副師長到官邸報告戰場情況,統帥部自蔣以下聞報心驚,個個滿肚密圈,打算離開南京。沒有人,也沒有辦法可以挽救眼看就倒的石頭城了。
“……我們離開徐州時,”那個副師長報告道,“坐的是一架飛機走的,共軍已經到達離機場三四裏路的光景——”
“共匪!”蔣介石忽地厲聲喝道,“什麼共軍!”
那人嚇了一大跳;“是,是共匪!共匪曾經用機槍對空中射擊,幸而沒有命中,我們今天有一百多架飛機去撤退軍事人員和文件……”
“劉峙總司令此刻到了哪裏?”
“報告總統,劉總司令已經去了蚌埠,應付共匪對淮河的進攻……”
“孫元良、李彌、劉汝明三部呢?”
“報告總統,三部也正在沿津浦路南下,企圖突圍。但是——”
眾將官知道他“但是”之後的下文是什麼,也明白他“但是”了好久之後,下文也一定非岔開不可了。果然,那副師長支吾一陣後說:“當我們離開徐州機場時,情況很混亂,好多人為爭奪飛機坐位……”他透口氣:“今天能在這裏向總統和各位長官報告,實在不易。”說罷淚下。
有人說:“請你報告一些前方情況吧,副師長。”
那人便說:“據我所知,黃維兵團正在宿縣附近艱苦突圍。共匪已向他們發出第三次勸告,要他們,要他們這個……這個……否則殲滅!”
蔣介石一震,急問:“黃兵團到底還有多少人?”
“報告總統,目前為止,黃兵團至少有十萬人。”他以淒愴的語調作報告,“他們從豫南急行軍到達徐州增援,卻在宿縣西南澮河與淝河之間的小地區遇伏,被對方團團圍住。我們知道黃兵團已經長途行軍二十幾天,人困馬乏,對方連日猛烈炮轟,傷亡……”他頓住了下麵的兩個字。
“他們為什麼不突圍!”蔣介石道,“我不相信共匪有這樣厲害!”
“是,總統!”副師長說,“他們也曾向東南方連續突圍,企圖同蚌埠地區北上策應的李延年、劉汝明兩個兵團會合,但他們的努力沒有成功。”
“不是有個電報來,說有一部已經突圍成功了嗎?”
副師長垂下頭來,低聲說:“已經證實沒有成功。他們隻是多走了幾步路,全完了。”那副師長猛地抬頭,憤激地說:“在於援兵!李延年、劉汝明兩兵團進至宿縣東南地區後,忽然怕起來了,掉頭回到蚌埠,棄黃維兵團於不顧,把增援的任務擱下來。”副師長眼淚直流,“現在,黃維兵團已經壓縮在以雙堆集為中心的許莊、前後周村東西15裏、南北5裏的狹小地區中,糧草彈藥,極端缺乏。他們吃光了老百姓的豬、牛、羊、狗,隻得靠宰殺驢馬,找尋紅薯和紅藤葉充饑……”
蔣介石變色道:“胡說!有飛機空投!”
副師長一怔,隨即失聲而泣道:“空投是有的,但專門投給十八軍胡璉部,第十軍、十四軍、八十五軍所得極少。官兵搶食,互相火並;缺乏食水,隻有泥漿;沒有房子,冰雪露營。”那副師長哭出聲來了,蔣介石忙令退出,卻又無話可說,會場中死一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