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各國中,英人的種族成見比較地厲害,我曾和好幾位由歐洲大陸到英國的朋友們談起,他們都承認。我未往美國以前,正在打算赴美的時候,常聽人談起美國人對於種族的成見比英國人更甚。我在國內讀英文的時候,教師多半是美國人,我在國內所曾經肄業過的南洋大學和聖約翰大學不但有不少美國的教授,而且這兩個學校的畢業同學大多數都是美國留學生,從他們聽到不少關於美國的情形,卻不大聽見“材納門”在海外所遭受的不平的待遇;去夏在莫斯科認識了不少美國朋友,除極少數硬死派外,給我的印象都很好:所以我對於美國的印象原來並不感到有什麼不愉快的意味。但在未渡大西洋以前,在倫敦也就受到兩次美國人待遇“材納門”的刺激。
一件事是這樣的:我在倫敦所住的一個英國人家(我曾經遷移過寓所,不是《萍蹤寄語初集》裏所說的),主婦是一位很慈愛誠懇的六十八歲的老太太(健康如四五十歲),她家裏是第一次租給中國人,我也是她家裏的唯一的中國房客。我們很談得來,相處很相得。她和他的丈夫,一個女仆,和她的一對另居的時常來往的兒子媳婦和外孫,對於中國人原來沒有機會接觸過;他們從我所得的印象,似乎覺得和在慣於糟蹋“材納門”的報章雜誌上所得的不同,所以他們這一夥兒對於“材納門”很有好感。(在各國除硬死派和曾經久住中國的牧師教士商人以及其他為帝國主義在殖民地張目的人們,其餘一般人,隻須我們和他們有相當接觸的機會,往往可以消除或減少他們對“材納門”的成見。)有一次有一個美國中年婦人帶了一個小女兒到英國旅行,經友人介紹,向我住的這個人家租了一個房間,說明住一星期。她和她的女兒來住以後,我因事忙,早出遲回,並未見過麵。當晚房東老太太偶然和她談起我,承她(房東)滿口讚譽,而這位美國婦人聽見有一個“材納門”住在這家裏,雖則她從未見過麵,談過話,即毅然決然地對她(房東)說道:“我不能和‘材納門’住在一個屋子裏!”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忙忙地搬走!在當時,房東老太太並不將這件事告訴我,她隻是暗中詫異,覺得“材納門”何以這樣使人避若蛇蠍,使人這樣地厭惡!痛恨!
過了幾時,有兩個中年姊妹(英國人),從卜來頓(Brighton)到倫敦來遊曆,也經友人的介紹,到這家來暫住。來的時候,房東老太太鑒於前次的麻煩,首先聲明在她的家裏已住有一位“中國的君子人”(這是她這樣說,原文是“Chinese gentleman”)。她的意思是:事實如此,你們願住就住,不願就拉倒,免得怪麻煩。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那兩位姊妹很高興地回答道:“好極了!我們要約個時候和他談談。”原來這兩位姊妹是喜歡研究中國藝術的,所以是個例外。有了這件事以後,房東老太太才連帶把前次觸黴頭的一件事告訴我。
還有一件事可以談談。由歐洲赴美國遊曆的中國人,所受的待遇,比別國人也有些不同。別國人隻須有本國護照經過美領事的簽字,就算了事;中國人還另有專為“材納門”而設的所謂“第六項”(“Section Six”)的規定:經過倫敦的美領事的嚴格查問(假使是由英國去),認為無問題後,原帶的中國護照不夠,要另備單張護照,並要先由他用公文通知紐約(假使你是在紐約登岸)的移民局備案,然後這個“材納門”到時才準登岸。我到倫敦美領署時,因為有得力的證明書,跑了兩次,第二天就領得護照,事後據朋友說,這已算是最迅速而予以便利的了。美副領事問的許多話裏麵,有一句是問我有沒有極端的政治見解和會不會有危害美國政府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