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重門(6)(3 / 3)

不知哪個角落裏冒出一句:“《肉蒲團》。”四座大笑,明明該笑的都笑完了還要更放肆地假笑,意在擊潰寫小說的心理防線。殊不知,小說家的皮厚得像防禦工事,區區幾聲笑仿佛鉛彈打在坦克上。一個發表小說最多的人拍案站起來引《肉蒲團》為榮道:“這本書怎麼了,是人精神荒漠裏的綠洲!是對傳統的突破!”坐下來揚揚得意,他所謂的“對傳統的突破”要這麼理解——當時的傳統就是寫黃書,《肉蒲團》一書色得蓋過了其他黃書,便是“對傳統的突破”。

◎社長的強項在於書麵表達,嘴巴的功能似乎退化到了隻是進食。

◎那位通修辭的複古散文家十分背運,佳作未能入選,倒不是寫得不好,是打字員嫌那些字難打。

◎現代詩比蚯蚓厲害,一句話斷成了幾截都無甚大礙,詩人便故意把詩拆斷。據稱,把東西拆掉是“西方文明最高技巧之一”。

詩都寫成這個樣子:

飄散在

睡眼裏

何處的

攜走我的

告訴

是我的心

夜空

還是

夜空

深了

深了

靜了

靜了

誰的

盤踞

我的

散落

心裏

社長看了驚訝,問詩人可否組裝一下。詩人搖頭說:一旦句子連起來就有損詩跳躍的韻律,還說這還不算什麼,語氣裏恨不得把字一筆一畫拆開來。社長一數,不過幾十字而已,但排版起來至少要一大頁,沒了主意。

◎詩人的靈魂是脆弱的,但詩人的肉體是結實的,握手裏都帶著仇,社長內秀,身體纖弱,經不起強烈的肉體對話,苦笑說:“好了,好了。”

◎雨翔眼裏露出鄙夷,散文詩是他最看不慣的,認為凡寫散文詩的必然散文上失敗,寫詩上再失敗,散文詩就可以將其兩方麵短處結合起來,拚成一個長處;自然,散文詩的質量可見於斯。

◎一個月多的群居生活竟把自己磨煉得如此狡詐。

教室裏錢榮正和姚書琴說笑。錢榮手裏正拿一本《形式邏輯學》指給姚書琴看,雨翔心存疑惑,這麼嚴肅的書也能逗人笑?湊過去看,見兩人正在閱讀裏麵“邏輯病例”之“機械類比”裏的病句,佩服他們厲害,有我軍苦中作樂的精神。兩個人的頭拚在一起,恨不得嵌進對方。

◎自己剛剛和Susan有了點苗頭,就緣盡分飛。仿佛點一支煙剛剛燃著吸了一口就滅了,嘴裏隻有那口煙的餘味。雨翔想想這也不恰當,因為他還沒有“吸一口”,隻是才揭起Susan神秘的麵紗,隻解眼饞,沒到解嘴饞的份上,就好比要吃一隻粽子,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剝掉了上麵的葦葉,聞到了香味,急著正要嚐第一口時,那粽子卻“啪嗒”掉在地上。

◎下午兩節都是數學課。市南三中的課堂很怪,同科的喜歡擠一起上,仿佛一副沒插亂的舊撲克牌,望去都是對子。兩節數學課還算是數學老師慈悲為懷,隔壁二班,抽簽不幸,碰上一個數學班主任,那班主任自己對數學愛得不得了,為了讓學生跟他一起愛,他在一個上午連上了五節數學課,企圖讓學生和數學在一起的時候多一些,日久生情。二班學生可惜生不了情,生出了氣,匿名信告到校領導,那領導妙手回春,辯解道:“動機是正確無誤的,隻是在行動上有些小偏差。”

◎批評一定要有一個對象,否則一頓訓話漫無目標,再大的殺傷力也沒用。雨翔對大家不敢批,對剛出道的小家可以批著玩的——比如汽車開不動了,乘客可以下來推;火車開不動了,就沒這回事。不過近來中國文壇裏推火車的人層出不窮,雨翔不願去白做功,寧可量力而行,從小推起。

確定了範圍,就要鎖定一個受害者。

◎錢榮也來祝賀幾句:“不容易啊,大作家終於發表文章了,恭喜!”雨翔當時正沉溺在喜悅裏,滿耳朵好話,自然也把錢榮這句話當祝賀收下了,好比在慶宴上收紅包,等人去樓空繁華落盡後,一個人躲著把紅包拆開來,才發現錢榮這小子送了幾張冥幣——雨翔平靜下來,品味出錢榮話裏有刺,像被快刀割了一下,當時並無感覺,等發現有個傷口時,痛會加倍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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