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重門(7)(2 / 3)

◎期中考試剛過,林雨翔紅了五門——數學化學物理自在情理之中,無可非議:化學仗著初中的殘餘記憶,考了個粉紅,五十三分;物理沒有像化學那樣與中考前的內容藕斷絲連。高中的物理仿佛已經宣布與初中的物理脫離父子關係,雨翔始料未及,不幸考了個鮮紅,四十五分;數學越來越難,而且選擇題少,林雨翔悲壯地考了個暗紅,三十一分。理科全部被林雨翔抹上血染的風采後,文科也有兩門犧牲,其一是計算機,雨翔對此常耿耿於懷。中國的計算機教育仿佛被人蒙上了眼,看不見世界發展趨勢;而且被蒙的還是個懶人,不願在黑暗裏摸索,隻會待在原地圖安全。

學生都罵“今天的學習為了明天的荒廢”,其實真正被荒廢掉的不是學生的學習,而是電腦的功能,學校裏那些好電腦有力使不出,幸虧電腦還不會自主思考,否則定會氣得自殺;雨翔比痛恨Fox(狐狸)還要痛恨Foxbase(數據庫語言係統),電腦課也學得心不在焉,所以考試成績紅得發紫——二十七分。

◎語文曆史政治雨翔湊巧考了及格,快樂無比;看一下謝景淵的分數,雨翔嚇了一跳,都是八十分以上,物理離滿分僅一步之遙。雨翔看得口水快要流下來,裝作不屑,說:“中國的教育還是培養那種高分——的人啊。”話裏把“低能”一詞省去了,但“低能”兩字好比當今湧現的校園烈士,人死了位置還要留著,所以林雨翔在“高分”後頓了一下,使謝景淵的想象正好可以嵌進去。

◎文學社裏依舊是萬山授大學教材,萬山這人雖然學識博雅,但博雅得對他的學識產生了博愛,每說一條,都要由此而生大量引證,以示學問高深。比如一次說到了四大名著之一的《西遊記》,不住地說什麼“妖對仙,佛對魔”,不知怎麼說到牛魔王,便對“牛”產生興趣,割舍不下他的學問,由“牛魔王”發展到“牛虻”。

這還不算,他居然一路延伸到了《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說:“包法利”(Bovary)隱含了“牛”(Bovine)的讀音和意思,所以“包法利夫人”就是“牛夫人”,然後繞一個大圈子竟然能夠回到《西遊記》——“牛夫人”在《西遊記》裏就是牛魔王的老婆,鐵扇公主是也!

社員們被傾倒一大片,直歎自己才疏學淺。萬山當然也有失手的時候,許多次運氣不佳,引用了半天結果不慎迷路,回不了家,隻好擱在外麵。

◎中國教委真是有遠見,說是說實行“雙休日”,其實仍舊是單休,還要額外賺我們一天補課費。

◎一般來說,看信時快樂,回信時就痛苦;而看信時痛苦,回信時就快樂。

◎然而出氣歸出氣,疑惑仍然存在,比如人家扇你一巴掌,你回敬他兩巴掌,心理是平衡了,但你的臉卻依舊灼痛。

為打消疑慮,雨翔又給沈溪兒寫一封信:

溪兒:

為避免你忘記,我先報上名字——林雨翔。如雷貫耳吧?閑著無聊給你寫一封信。

雨翔恨不得馬上接下去問:“快如實招來,Susan怎麼樣了?”但這樣有失禮節,讓人感覺是在利用,便隻好信筆胡寫“近來淫雨綿綿,厄運連連”,“中美關係好轉,聞之甚爽”,湊了三四百個字,覺得掩飾用的篇幅夠了,真正要寫的話才哆哆嗦嗦出來:

突然記起,所以順便問一下,Susan她最近情況怎樣?我挺牽掛的。

寫完這句話想結束了,但覺得還是太明顯,隻好後麵再覆蓋一些廢話,好比海龜下蛋,既然已經掘地九寸,把蛋下在裏麵,目的達到後當然不能就此離開,務必在上麵掩上一些土,讓蛋不易被察覺。

雨翔滿心期待地把“蛋”寄出去。

◎Susan:

我真的很後悔來市南三中。這裏太壓抑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但我一直以為我有你,那就夠了。我至今沒有——是因為我覺得我配不上你,我也不知道你追求的是什麼。我沒有給你寫過信,因為我想保留這份記憶、這種感覺。我有心事隻對我自己說,我以為你會聽見。現在似乎我已經多餘了,還是最後寫一封信,說清楚了也好,我已經不遺憾了,因為有過。我祝你,或者說是你們快樂。好聚好散吧,最後對你說——

雨翔的手已經顫得寫不下去了,眼前模糊一片,靜坐著發呆,然後提起筆,把最後一句劃掉,擦幹眼淚複看一遍——畢竟這麼嚴肅悲觀的信裏有錯別字是一件很令人尷尬的事。

失戀的人的傷心大多不是因為戀人的離開,而是因為自己對自己處境的同情和憐憫。

◎給姚書琴寫信的那人是個當今少有的全才。他通倫理學,像什麼“我深信不疑的愛在這個年代又複燃了在蘇聯滅絕的‘杯水主義’”;他通莎士比亞戲劇,像什麼“我們愛的命運像比亞筆下的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的命運”,莎翁最可憐,被稱呼得像他的情人;他通西方史學,像什麼“在生活中,你是我的老師,也許位置倒了,但,亞伯拉德與愛綠綺思之愛會降臨的”;他通蘇東坡的詞,像什麼“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他還通英文,用英語作繞口令一首,什麼“Miss,kiss,every changes since these two words”,又感歎說“All good things come to an end”;他甚至還厲害到把道德哲學、文學、美學、史學、英語、日文撮合在一起,像秦始皇吞並六國,吐納出來這麼一句:“最美的愛是什麼?I tell myself,是柯羅連柯科的火光,是冬天的溫暖,更是戰時社會主義時 A piece of パン(一片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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