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那廣東人又對眾人說道:“我不說明白,你們眾人一定說我錯疑了人了;且等我說出來,大眾聽聽呀。我父子兩人同來。我住的房艙,是在外南,房門口對著江麵的。我們已經睡了,忽聽得我兒子叫了一聲有賊。我一咕嚕爬進來看時,兩件熟羅長衫沒了;衣箱麵上擺的一個小鬧鍾,也不見了;衣箱的鎖,也幾乎撬開了。我便追出來,轉個彎要進裏麵,便見這個人在當路站著——”買辦搶著說道:“當路站著,如何便可說他做賊呢?”廣東人道:“他不做賊,他在那裏代做賊的望風呢。”買辦道:“晚上睡不著,出去望望也是常事。怎麼便說他望風?”廣東人冷笑道:“出去望望,我也知道是常事;但是今夜天陰月黑,已經是看不見東西的了。他為甚還戴著墨晶眼鏡?試問他看得見甚麼東西?這不是明明在那裏裝模做樣麼?”
我聽到這裏,暗想這廣東人好機警,他若做了偵探,一定是好的。隻見那廣東人又對那人說道:“說著了你沒有?好了,還我東西便罷。不然,就讓我在你房裏搜一搜。”那人怒道:“我是奉了上海道的公事,到南京見製台的,房裏多是要緊文書物件,你敢亂動麼!”廣東人回過頭來對買辦道:“得罪了客人,是我的事,與你無幹。”又走上一步對那人道:“你讓我搜麼?”那人大怒,回頭叫兩個底下人道:“你們怎麼都同木頭一樣,還不給我攆這王八蛋出去!”那兩個人便來推那廣東人,那裏推得他動,卻被他又走上一步,把那人一推推了進去。廣東人彎下腰來去搜東西。此時看的人,都代那廣東人捏著一把汗,萬一搜不出贓證來,他是個官,不知要怎麼辦呢!
隻見那廣東人,伸手在他床底下一搜,拉出一個網籃來,七橫八豎的放著十七八杆鴉片煙槍,八九枝銅水煙筒。眾人一見,一齊亂嚷起來。這個說:“那一枝煙筒是我的。”那個說:“那根煙槍是我的。今日害我吞了半天的煙泡呢。”又有一個說道:“那一雙新鞋是我的。”一霎時都認了去。細看時,我所用的一枝煙筒,也在裏麵,也不曾留心,不知幾時偷去了。此時那人卻是目瞪口呆,一言不發。當下買辦便沉下臉來,叫茶房來把他看管著。要了他的鑰匙,開他的衣箱檢搜。隻見裏麵單的夾的,男女衣服不少;還有兩枝銀水煙筒,一個金豆蔻盒,這是上海倌人用的東西,一定是贓物無疑。
搜了半天,卻不見那廣東人的東西。廣東人便喝著問道:“我的長衫放在那裏了?”那人到了此時,真是無可奈何,便說道:“你的東西不是我偷的。”廣東人伸出手來,很很的打了他一個巴掌道:“我隻問你要!”那人沒法,便道:“你要東西跟我來。”此時,茶房已經將他雙手反綁了。眾人就跟著他去。隻見他走到散艙裏麵,在一個床鋪旁邊,嘴裏嘰嘰咕咕的說了兩句聽不懂的話。便有一個人在被窩裏鑽出來,兩個人又嘰嘰咕咕著問答了幾句,都是聽不懂的。那人便對廣東人說道:“你的東西在艙麵呢,我帶你去取罷。”買辦便叫把散艙裏的那個人也綁了。大家都跟著到艙麵去看新聞。隻見那人走到一堆篷布旁邊,站定說道:“東西在這個裏麵。”廣東人揭開一看,果然兩件長衫堆在一處,那小鍾還在那裏的得的得走著呢。到了此時,我方才佩服那廣東人的眼明手快,機警非常。
自回房去睡覺。想著這個人扮了官去做賊,卻是異想天開,隻是未免玷辱了官場了。我初次單人匹馬的出門,就遇了這等事,以後見了萍水相逢的人,倒要留心呢。一麵想著,不覺睡去。到了明日,船到南京,我便上岸去,昨夜那幾個賊如何送官究治,我也不及去打聽了。
上得岸時,便去訪尋我伯父;尋到公館,說是出差去了。我要把行李拿進去,門上的底下人不肯,說是要回過太太方可。說著,裏麵去了。半晌出來說道:“太太說:侄少爺來到,本該要好好的招呼;因為老爺今日出門,係奉差下鄉查辦案件,約兩三天才得回來,太太又向來沒有見過少爺的麵,請少爺先到客棧住下,等老爺回來時,再請少爺來罷。”我聽了一番話,不覺呆了半天。沒奈何,隻得搬到客棧裏去住下,等我伯父回來再說。
隻這一等,有分教:家庭違骨肉,車笠遇天涯。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再記。